不可向迩【CP完结】(127)
那时学院宵禁管理松散,外来人员常能大摇大摆地进入宿舍,打着交流艺术的旗号通宵玩乐。向境之第一回 收到邀请,背后网兜踹了十来瓶地道烧酒,其中一瓶茅台,由人领着混进学生宿舍,网兜一敞开,酒香四溢,引得同楼的学生一道涌来,吴问那间宿舍立时被挤得难以翻身,向境之便随他坐在上铺床沿,分享着市场淘来的最新外语片。
吴问问他多久的,他便答三个月的,于是吴问就笑,说真好。他们之间从不说谢谢。
但向境之并不是常能来学院,吴问也忙着课外课内的拍片训练,一次整个学期只见过一面。向境之忙着四处跑戏,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三月头,吴问邀他出演自己最新短片的男主人公,一个经营着破落理发店的城镇青年。
“我很想去,也和他约好了时间详谈,但后来你叔叔替我拒绝了,”向境之回忆道,“我起先不情愿,认为他不该借此抹杀我和吴问之间的情谊,可他的理由说服了我。”
陈冬青向他指明眼前显而易见的本末——一块鲜血淋漓的大肉,和一根尚吮不出骨髓的骨头,你应该明白孰轻孰重。
拒绝吴问后,向境之忐忑等了整一周,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责问和诘难,他终于按捺不住,前往电影学院寻找那块骨头。但吴问不在,或者说是拒绝见他。
“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部短片是他写的自己的故事,他想拍自己,于是想到我。他曾经说我们很像,有时候他能从我身上看到他自己,而那个青年,就是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吴问。”
向迩问:“为什麽会认为你们相像,什麽方面?”
向境之掀起嘴唇笑一笑:“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但他也曾好奇询问。那天吴问撑着日记本坐在高危看台的第三层,落日携着微风钻进他那条格子围巾,他像被风勒住了脖子,因此攥着日记本的右手剧烈抖动:我们一样沉默,一样热烈,最后也会一样死去。
“至于他跳楼的事,算不得偶然,或者说那是他处心积虑更恰当。那天他剧组收工,我在外面等他,我们约好一块儿回学院,后天再一道出国看艺术展。说来很好笑,当时他同寝室的一个学生也去了,但他是被邀请去的,我和吴问是自己腆着脸去的。那次艺术展由一位收藏家举办,半私人,半公开,有门道的都去了,我和吴问那晚还在计划,到时和举办方碰上面,该说写些什麽好。我们聊得很开心,像以前每一回那样投机,后来吴问说想喝酒,要我出门去买,十五分钟内必须回来。我原本不想去,因为那是冬天,天很冷,外面还在下雪,我没有穿靴子,只是一双单鞋,穿着脚趾很冻,走着也疼。可是吴问很坚持,一定要我出门。我想他今晚喝不到那口酒,恐怕是不肯罢休,于是就去了。他把他的靴子送给我,鞋帮那还缝着一颗五角星,他说那是他妈的手笔,因为靴子脱胶,鞋帮也裂了缝,为了新奇,他妈特意买了册子,照着五角星缝的。我记得那双靴子特别暖和,走在路上像踩着云,走路没有声音,身子也轻飘飘的。我走出宿舍,走了一百米,突然就听到背后有东西掉下来,很重的一声,好像有人在附近拉了一颗原子弹,所以我回去找,就看到吴问躺在那儿。他死得很快,但奇怪的是他没怎麽流血,按理说一个人死在雪地里,至少雪要变色,比如变红,或者变黑,但吴问死的时候没有。我甚至不确定他已经死了。你知道他为什麽会死吗?”
向迩静静望着他,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向境之笑着随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或许死亡和爱类似,试图究其源头的想法难免愚蠢,就像吴问说的:它们一样沉默,一样热烈,最后就会一样死去。可叹的是,向境之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深夜时分,风也寂静,向迩靠在二楼阳台休憩,举目不见星,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以他身后延至远方。他不可避免地回想着下午爸爸说的“吴问”,蹊跷的是他很难在大脑中凭想象绘出一张面孔,更难为它赋名,他被一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囚困,探手摸索,隔在对面的似乎是团空气,又似乎是张人脸。如果是后者,那会是谁的脸,他自己,向境之,还是那个吴问?向迩绞尽脑汁,仍没有答案。
向境之这趟千里归家,假请得紧急,至多再两天,他又得回畲山。向迩听闻这消息,没有表现任何异常,甚至连昨天的怪异也被他踢得老远,餐桌上点一点头,示意收到,接着和爸爸交换消息道:“上午楚阔和朋友约去别山温泉谈事,听说那边风景不错,有雪山,还有地方特色的长廊,我预备和他们一起去,当做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