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辅导(9)
怎么可能。
梁泽静默一瞬,轻轻颔首,“我记得。”
当初吴恪在电话里曾说过,如果梁泽真的决定不再上进,那他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吴恪曾经说服自己忘掉那个意乱情迷的吻,克服对梁泽那些示好的排斥,一辈子做梁泽的朋友。他愿意接纳梁泽的 “与众不同”,甚至愿意让梁泽在他身边赖着……
耍赖,发脾气,跟人打架,这些吴恪都可以接受。
“所以你追求的就是现在这种生活?” 吴恪牢牢地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你放弃跟我约定好的一切,就为了在餐厅端盘子,让别人摸屁股,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当然不是,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梁泽咬紧牙关,浑身剧烈颤抖,连门板都发出轻响。
“你让我很失望。”
吴恪松开手,转身走开两步,把西服外套脱下来摔到地上。
梁泽身体摇摇欲坠,不得不把手伸到背后,死死握着门把:“人各有命,阿恪。”
浓重的鼻音把这六个字冲散了。
“以前我也以为我们俩是一样的,起码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我以为自己努努力就能赶上你。可是我错了……” 他摇了摇头,薄光下神情惨淡,“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都太傻了。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你什么都不缺,我……”
“我来找你,连请你吃顿饭都做不到。”
年少无知,以为凭一股蛮力就能冲破阶级的桎梏,其实从头到尾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梁泽觉得,自己只是比吴恪更早地认清了这一点。
透过昏暗的光线,吴恪眉头紧出几道深深的纹。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不觉得可耻吗?”
明明今晚是想跟他好好谈谈的,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吴恪也不知道怎么了,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是要报复梁泽把他一个人留在临江。
梁泽被他逼得脸色苍白:“不是的,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耍我还是没有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死盯着梁泽,像是抓住了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能听到自己苦等多年的解释。可梁泽却把目光局促地转开,嘴唇轻轻动了动:“怎么能说是我耍你…… 当年是你先走的啊。”
当年那层窗户纸捅破得太突然,吴恪一时接受不了,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从老家回城里去了。
可是——
“可是我后来给你打过电话!” 吴恪很少这么大声。他被梁泽气得浑身发抖,太阳穴下的血管突突直跳,“我说过约定依然有效,高考之后在临江等你,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梁泽说,别等了,他选择放弃。
有些事就是这么可笑,看似被动的人其实牢牢握着主动权,口口声声喊着一辈子的那个却最先放手。
吴恪心一冷,转过去抹了把脸。他把灯打开,又把地板上的西服捡起来扔到沙发上,再回来梁泽仍然在玄关那个位置站着。背后的白墙很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衬得梁泽像根过瘦的竹竿。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
梁泽肩膀瑟缩了一下,慢慢把眼睛抬起来:“阿恪,你变了好多。”
从前的吴恪绝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难道你没变?”
是啊。
最先变的明明是自己。
刚想开口道个别,鼻间忽然有液体涌了出来。梁泽匆忙拿手背去蹭,结果蹭了一手背殷红的血。
他这个毛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长期熬夜加营养不良导致肝功能不好,所以一激动就容易流鼻血。
因为早就习惯了,他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掏纸,没想到手腕却被人从后面扯住。
“阿恪?”
吴恪将人拽到卫生间,拧开凉水,表情阴沉得就跟外面的夜晚一样。梁泽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很识时务地佝身冲洗下巴跟手背,余光里他离开片刻又走了回来。
关掉水,眼前多了包抽纸。
“谢谢。”
止好血后梁泽走回客厅,想把不小心滴到地板上的血渍擦干净,谁知吴恪却说:
“我来。”
清明平淡的灯光下,他走过来,卷起袖子蹲下去。站着的时候还好,这样蹲着显得他的肩又宽又平。这道沉默坚实的背影,再一次默不作声地,打动了梁泽的心。
血不多,拿抽纸擦过后他又用湿巾擦了一遍。没见到酒精喷雾之类的东西,梁泽不安地问:“要消毒吗?”
他的洁癖一定没有任何好转。
吴恪动作停住,看着地板上的影子:“梁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