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47)
段争笔挺站立,一眼不错地同他对视。
晏知山分毫不让,十指交叉抵在下巴,脸上笑盈盈的,一缕碎发掉在额角。望着段争久了,他忽然说:“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不过他比你胆小多了,要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我跟前,他恐怕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程东阳找过我。”
“我知道,”晏知山说,“他想和对面谈和,祭品是你。”
“你想要什麽?”段争问道。
“我想要什麽,”晏知山倏地失笑,“好直接。你说我想要什麽?”
“程东阳的赌场,和其他。”
“难怪他老东家当初那麽器重你,老人家当真慧眼如炬。那麽很好,我想我们谈——”
“但我不会帮你。”
晏知山笑意微敛:“为什麽?”
段争直言:“与我无关。”
“你虽说不是程东阳身边的亲信,但至少和他当初依附的东家有牵连,他怀疑老人家其实还藏了一手,说不准那点玄机就在你这个能入堂,偏偏没来得及入堂的后生手里。你说,你除了随我,还有什麽路能选?蒋公?我可是听说他正准备悬金解决你呢。左膀右臂呀,就被你轻轻一脚,半条命都去了。”
段争说:“擂台生死各听天命,我——”
“擂台生死——”
“我想你不该打断我说话。”
晏知山一怔,尔后身子后仰靠进办公椅。他摊了摊双手,恢复笑意道:“抱歉。你请说。”
“我说完了。”
“……”实在没忍住,晏知山真笑出声来,他道,“你确实挺有意思的。”
他教他“审时度势”,转眼,段争也为他上了一课“言多必失”。
段争,晏知山想,当真不错。
谈判结束,段争径直出了酒店。晏知山立在顶层的玻璃花园前远眺夜色,身后是战战兢兢汇报搜索近况的特助。说不过三句,晏知山冷不丁笑了一笑。特助了然他作风,当即后背生寒,紧接着便迎面丢来一对小瓷杯。他冷汗涔涔,偏偏不敢躲闪,好险瓷杯堪堪擦过脸颊,倒是渐起的热茶淋在裤管,像是烫破了一层皮。
“接着给我找。”
“是!”特助赶紧应声。
“滚。”
着急忙慌地领了文件出门,刚把门合上,特助对着外头满脸焦急的助理道:“待会儿找人进去收拾一下,又发火了。”
助理脸色铁青:“哥,我活不久了。”
“什麽意思?”
“刚才,茉莉小姐进去了——”
“谁?”
“茉莉小姐,赛乐居那个,头发挺长,长得特别——”
“我要你解释她是谁了吗,我不知道啊?!我问你为什麽让她进去的!为什麽不拦着!”
“我拦不住啊!”助理急得直哭,“你知道她——那个——总之我拦不住啊。”
特助手指哆嗦:“好,好,现在别说你活不久了,连我,我!都跟着你一块陪葬!”
浴室浴缸放了热水,晏知山换过浴袍便下去泡澡。双臂平展放在边沿,他稍稍仰头,心里想着数月前刚带陆谭来津市,他胆子小,像个畏葸的小孩,和他头一次在陌生环境独处,夜里连他的床都不敢睡,更别说和他共浴。他半哄半逼地拖着人下了水,陆谭还紧拽着胸前的浴巾,后背寒毛直立,两只眼睛瞪得像对最剔透的琉璃珠。他诱他靠近,他却拼命地往边沿跑,突然腿软沉进水里,他拼命挣扎,被救上来,见到光的第一眼,他叫的居然是——
“晏总,好久不见呀。”
他猛地睁眼,偏头瞧着抚在自己肩头的四指。
茉莉轻轻揉捏他的臂膊,镜面反光,透出她红裙红唇,行步摇曳生姿,一两滴精油过她指缝进了水,水面即刻泛起微微的精光。
他低声问:“谁让你进来的?”
茉莉笑道:“没人让我进,也没人不让我进,那麽我只好自己进来啰。”
“出去。”
“我来都来了,你都不要和我叙叙旧呀?”
“再说一遍,滚出去。”
“凶巴巴的,之前见你对陆先生怎麽就和声细语的,你可别说你连‘怜香惜玉’都不懂呢。再说了,我这里可是——”
话音未落,茉莉笑吟吟地跌进浴缸。她猝不及防喝了几大口水,勉强攀住边沿探出脸,咳得天昏地暗,脸上妆容尽毁。而晏知山早拾了浴袍套上身,这下转过脸来,他额发不住地滴水,溅在脸边,目光阴鸷地叫人胆寒。
茉莉大半个身体浸在水里,分明心怀恐惧,嘴里仍要挣一分面子:“晏知山,你,你混蛋!”
晏知山稍稍歪头,似乎在打量她当下惨状,随后捡起边上手机,对准她一阵拍摄,吓得茉莉尖叫一声往后退,又因浮力阻碍而重新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