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沉默无言(77)

作者:水中刀

他也不负所望,顺利地完成作品,并且把这些脆弱的玻璃安全运到北京。玻璃厂工程师的包装方案很完善,路铮鸣还特别雇用了一位开过槽罐车的危险品运输司机来驾驶装画的厢货车,果然一路稳妥。

路铮鸣的个展在798艺术区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中心举办,档期则是上半年展览的黄金时段,五一期间。

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想不成功都很难。沉寂三年之后,路铮鸣终于突破了瓶颈,也超越了之前的自己。

寡淡了整个春天的展厅被这些鲜明的彩色玻璃点亮,连同寂静了小半年的评论圈。开展之前的采访被他们用学术的语言翻译成各种文章,从技术层面到社会文化层面地解读。路铮鸣没有细读那些文字,只扫了扫标题,就知道他们的描述和自己的表达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看懂这些作品的人不会写这些晦涩的文章,他只会站在一旁,会心地笑笑,或在沉默之后发出一声叹息。

喧嚣之中,他暂时把这份落寞压进心底。

第二次面对荣誉和关注,路铮鸣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不再像当年那样,兴奋,忐忑,又藏不住锋芒。他表现得像一位成熟的艺术家,用一种不骄不矜的平和面对来客,轻松调侃自己的作品。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在媒体发布的采访照片里,他的眼神和从前没有区别,还带着同样的锐气。

那种锐气大概永远也不会变钝。

尹焰翻着他朋友圈转发的评论和访谈,微笑着冒出这个念头。

他喜欢路铮鸣的锋利,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哪怕在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青春期,他也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谦和模样,把棱角深深包藏。

路铮鸣的朋友圈下有许多点赞和评论,都是他们的同事和圈内熟人,尹焰含蓄地回了一句“祝贺铮鸣”。在发出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点开左侧的表情,选了一个心形的图案贴在后面,按下发送。

他想象了一下路铮鸣看到这个奇怪的评论后的反应,嘴角又挂上微笑,直到手机屏幕黑下去,映出他笑容旁边那张惨白的脸。

她用虫肢戳他的脊骨,正要说点什么,尹焰抢在她之前开口:“我知道。”

但他没有删除那条评论。

尹焰解锁屏幕,给钟京京发了一条微信,祝贺她在省美展获奖。

几分钟后,钟京京回了信息:“啊,真不好意思!尹老师,应该我先祝贺您获金奖的!”

后面跟着一个猫咪捂脸的表情包,她很喜欢在对话中插入这种图片,和她聊天的感觉完全不像是面对同事,更像是学生。

尹焰回了一张同样风格的摸猫头的表情安抚,那是他在学生群里保存的,有时他也会用这种方式和他们沟通。

钟京京又发来许多受宠若惊的话,她又一次提出请尹焰吃饭。

“下午茶吧。”尹焰回复,“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蛋糕和奶茶很不错。”

钟京京回复了一个雀跃的表情,这个岁数的姑娘很难拒绝他的建议。

这一次钟京京没穿高跟鞋,纯白连衣裙下,是一双淡粉色的芭蕾鞋。离那家甜品店很远,她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尹焰,一路小跑着过来,双肩包在背上颠来颠去。

尹焰微笑着朝她招手:“慢点,路不平。”

不穿高跟鞋的钟京京比平时矮上一截,没了平时那股用力过猛的劲头,整个人柔软不少。

她和尹焰打了声招呼,后者就替她拉开门,和她一起走进店里。

一门之隔,墙里就像另一个时空。那家店没有装修成流行的风格,从家具到吊灯都来自二手市场或拆掉的旧房子。墨绿色丝绒窗帘,柚木地板,实木拼花的圆桌,和窗帘同样颜色的丝绒沙发扶手上,搭着白色的蕾丝盖布。

钟京京一坐下就笑出来:“好像我小时候住的房子。”

“你看这圆桌,像不像钟老师家里那张?”

尹焰把菜单递给钟京京,后者一边研究,一边点头:“是啊,我妈搬家时只带了那张桌子。”

钟京京的母亲是尹焰读本科时的老师,她作品不多,也不常露面参加活动,在古典工作室里是个低调的人物。她不带油画课,大部分时候都在低年级教素描。她身体不太好,气质有点阴郁,很少和人聊天,尹焰是个例外。他总是有办法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尹焰就是在这位钟老师家第一次接触坦培拉绘画,这个繁复细腻的画种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吸引力。他还记得钟老师的画,尺幅不大,技法精纯,不比工作室里那几位名头响的人物逊色。

他只见过钟京京小时候的照片,没见过她本人,因为钟老师总是让还在读中学的钟京京住校。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里再也没有别人居住的痕迹,也没有宠物,显得过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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