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沉默无言(32)
于是他感受到空气在流动,四周的黑暗像有了实体,抚触他裸露的每一寸皮肤。他随它一起抱住自己发抖的身躯,发热的皮肤上有一层潮气,粘住手指,给抚摸带来涩滞的阻力。他不得不更用力,那力道接近路铮鸣的触感,陷入皮肉,像要穿透身体,探进去,在那片幽深的虚空中,抓取什么有形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无法探究,因为泛滥的快感已经把他冲得七零八落。他所有意志都消融在肉体上,随欲望的海流漂浮,他只能祈祷它能把自己推到彼岸,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坠入深渊。
但深渊从不因他的祈祷而仁慈。
尹焰把双腿敞开到极限,床单勒着他脖颈,使他看上去像在猎人手里挣扎的鸟。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和血流的声音,眼前是万花筒般的黑色碎片,所有东西都在流动,只有那幅画,凝固在高潮的路铮鸣,像月光一样静止。
他一边慰藉自己,一边向他伸手,床单绷得笔直,又把他拖回画架。他快要被这两种相反的力量撕碎了,而弥合一切的只有欲望。可也就是那时,一团黑色的影子在那幅画后面生成,汇聚,凝固成人的形状,缓慢地向前走来。它径直穿过路铮鸣的画像,黑色的身体像阴影吞没月亮,整个房间里再也没有东西发光。
它停在他面前。尹焰看不清它的脸,却能感受到它注视自己的目光,那是一种审判的目光。
许多年前,他很惧怕这种目光,因为它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正确,和支配一切的权力。此刻它再度降临,如同一个遥远的噩梦终于找到他的避难所,前来索取他欠下的恐惧。
尹焰开始颤抖,性欲和恐惧引起的战栗如此接近,以至于他无法分辨。
床单留给他的呼吸越来越少,他在越来越剧烈的震颤中,燃烧着最后一点氧气。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想穿过它,触摸那幅画像,脖子上的绞索越来越紧,提醒他继续接近的代价。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的名字将永远伴着肮脏与丑陋,连同那目光的主人一起被玷污。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有一种复仇的快慰,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被窒息扭曲,听上去又像动物的哀嚎。
尹焰眼前发黑,他看不见路铮鸣,但知道他就在那里。
指尖只差一点,死亡也差那么一点。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像要撕开那片黑色的影子,也像弥留之人最后的爆发。
有生以来最冰冷的高潮吞没了他。没有声音,也没有画面,他直接从黑暗跨入光明。
画架摇晃着倒塌,砸在他背上,可他只在乎那幅画。亚麻油的气味冲进呼吸,把他带回人间。他抱着坚硬的画框,皮肤被硌出淤青,黏腻的颜料贴在上面,好像路铮鸣那些温存的、没完没了吻。
好像路铮鸣的吻。
在失去意识前,他昏昏沉沉地想。
33:02
19 海风 一
九月开学,路铮鸣又回到美院。
除了尹焰和刘乐山,油画系没人知道他辞职这段插曲。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路铮鸣面对刘乐山时,语气都低了三分,乖乖地回工作室上任,再没提去实验艺术系这件事。
他本不想回来,在尹焰的劝说下,去意才开始动摇。学院级的国际交流,无论是规模还是学术性,总好过在野的艺术机构。这一点路铮鸣也清楚,但他回归学院的动机也没这么单纯。
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后,尹焰再也没主动联系他,即使他找上去,对方也只表现出一种客气的亲切。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关系,路铮鸣却有点难以忍受。他总觉得,尹焰该对他更亲昵些,毕竟他们做了真正意义上的爱,一切应该有所不同。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又说不清楚,是他自己主张“比友谊多一点性”,友谊还在,性关系也发生了,可他就是不满足。
路铮鸣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饥饿,只能以画面表达。十几层红色玻璃板叠成了新的深渊,他凝视着那些已经不透明的玻璃,产生了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先回去再说。他想。
经历这一番波折,路铮鸣对自己的心理年龄也有了点新的认识。他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只在暗中自嘲幼稚。
其实尹焰不在场时,路铮鸣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稳重起来不逊于尹焰,否则当代工作室也不会一再对他委以重任。之前,他还想跟系里申请少排点课,然而这学期原副主任要调去实验艺术系,又走了几个讲师,工作室人手严重不足,连主任都要亲自带毕业班,路铮鸣也就不好开口,只能服从分配,负责三年级的大部分专业课。
前四周的课是室内素描,十一假期后是两周的写生,然后再回到室内画油画,直到元旦,路铮鸣都要亲自上课。他习惯了毕业班的创作式课堂作业,三年级的素描依旧是基础,严谨程度不亚于前其他工作室,他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