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96)
「不跟你说了我去领奖了」
玻璃奖牌千斤重,他觉得虎口都要被勒开了,却只能站在公司年会的领奖台上傻笑。
说是公司年会,却因为工程公司的人员众多,规模巨大,只能按照地区来开,所以像景方这种高级项目经理,也能坐在领导桌上笑嘻嘻地跟身边的老头们介绍自己。
『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看着小丁,我就想起景工前几年刚刚毕业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真是年轻啊——胡子都还没长出来,是吧景总。』
景方陪着自己一圈圈地去敬酒,丁海闻稍微有些庆幸那些个油腻的胖手大部分时间都扶在景方的肩头。
『哦那景总还是没有小丁等样儿①,都不用假以时日,小丁现在放在台子上,就是可以当光厦的门面。』但是偶尔也会有讨厌的家伙借着酒劲蹭过来,在他的肋下又捏又摸。
没有人想占你的便宜。
全都是前辈。
这都是最普通的社交距离。
丁海闻闭着眼睛,默默地教化自己。
『阿闻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景方挤过来,扶着他,把他送到嘴边的白酒杯子摘了下来,『都怪成本控制部刚才那个节目用太多干冰了,熏得我也有点头昏,陪我出去透口气抽根烟吧?』
『阿景啊你这个干冰都受不了修为不够高啊。』他在人们的嘻嘻哈哈声里被景方牵着带离酒桌。
城里拥有大型宴会厅的酒店并不多,这一间独树一帜,通过一个连通的序厅,同时拥有两间容纳五百人以上的厅,所以听说在这年末时候尤其难定。
对面的厅似乎是一场豪华的婚礼,但这个时间已经开始陆续地散场,厅前用鲜花搭成的美丽拱门也被粗暴地拆散揉碎落在地上,就像人生最好的时光一样。丁海闻默默地想。
只有序厅中央摆着的三角钢琴边,兼职琴手认真而深情地演奏着一支又一支的曲子,用以送别这些穿着华服的喜宴宾客。
琴手很年轻,金发,欧洲人的长相,由于穿着合身的制服而显得精神又英俊。
丁海闻靠在门柱上,不自觉间已经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景方实在忍不住跑过来拍他肩嘲笑他,才低下头匆匆回到会场去。
『胡总,你怎么自己跑过来搬货了?』临近新年,开发区的工地逐渐停工,学校也纷纷放假,胡一平的车队接了些本地货运的活,这天里也是帮着婚宴运送花材道具和清场,他一向来闲不住,这边厢正拆着,就在序厅对门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顺着丁海闻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外国人在弹钢琴,叮叮咚咚的。
丁海闻也会弹琴,他听过很多次,但是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他看见丁海闻看着琴手的样子,就好像站在那里的还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脸孔白白的,脚杆细细的,双肩书包又大又重,头发又软又香。
『胡总小心头!』他来不及躲闪就被拆开的花架扫到了脑袋,待他吃痛地抬头时阿闻便不知去向了。
胡一平拉完了货,理应把货车开回仓库,但是年前的夜晚尤其冷,他给丁海闻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便有些放心不下地转回了酒店会场。
停车场的灯很亮,照得地面像铺了黄的雪,正巧一辆黑色轿车转出去,越过流线型的车背,他就看到丁海闻只穿着西装,向车行远去的方向鞠着躬。
胡一平正疑惑这家伙怎么直着背不动,跑近了才看见丁海闻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吐了一地。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丁海闻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家伙了,只是架在膀子上都显得很沉,幸好他只是脚步虚浮,倒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明明身体不好休息也不好,为什么喝这么多啊?』
『年——会,都这样,麻烦……你了……不过你怎么跑……过来的?我……喊你……来的么?怎么……不记得了。』丁海闻冻僵的手在西裤兜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个一堆未接的手机,『主要是,景工他,胃出血去医院了——就拜托我,送送领导……』
又是景工。
胡一平有意识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序厅的灯只开了1/3,有一盏没两盏的,丁海闻靠着胡一平喝了大半瓶水才把那种难闻的酒味冲回去。
琴师早就下班了,琴台前空荡荡的。保洁拖着会场清扫余下的巨大垃圾袋从他俩前经过,问丁海闻要走了手里的塑料瓶。
『这儿要关灯了,两位要坐着休息的话,可以去大堂那边休息。』保洁好心地提醒。
胡一平点了点头答应着:『好的好的,谢谢。』又转过来问,『你好些了吗?』
『嗯。走吧。』丁海闻刚站起来,就觉得头一阵晕,抬脚走两步都靠在胡一平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