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87)
『等等我接个电话。』丁海闻抬手示意他安静闭嘴,这么完美的提议就这么活生生被掐断了。
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亮起的红灯却格外长,要是在平时,胡一平根本不会在意闯一两个这种红灯,说到底丁海闻也没有就这种事计较指责过他,但是很奇怪的,阿闻在车上他便格外老实。
一秒一秒过去,交通灯终于转了绿,他拨进档位,抬脚起步——
『一饼,能不能…辛苦你,再…送我去个医院…』丁海闻挂下电话,脸上很平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却很费劲。
人民医院太平间外的走廊很长,到了深夜,走廊上的灯隔两盏才亮着一盏,景方接到下属请丧假的短信,穿着汗衫大裤衩夹脚拖就赶来了医院,却只看见开发区跑腿送快件的小子一个人坐在走廊上。
『阿闻人呢?』他知道他可爱的下属最近整天跟这个跑快递的黑车司机混在一块儿,但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
『里边。』胡一平抬头看一眼,这个面相刻薄的项目经理这时候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急诊病人家属一样狼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确实升起了不合时宜的嫉妒,『阿闻叫你来的?』
也许是这样,他那时候忙着给殡仪馆以及明明的父母亲打电话安排灵车,也许阿闻在那个时候喊来了这个长脸的家伙。
『没有。』景方如实相告,『…节哀顺变很容易讲,我只是来看看他,也看看有什么还能帮得上忙。』
倒也不是帮不上忙。因为丁海闻对这种事毫无准备,所以胡一平和景方帮着他给父亲穿寿衣的时候,父亲已经有些僵硬了。
『把腰托一下啊大哥,』一饼对这种事算是有了些经验,不客气地指挥景方帮忙,『不是整个抬起来,半边儿半边儿穿……唉,我来吧……』
丁海闻站在一边。
仿佛只要站在一边,自己就和一切无关。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实际上从接完电话,他就没说过什么话了。
夏末秋初的东方天空早早地就撕开了一个角,早早地白了,太阳却扭扭捏捏地躲在云层后面不肯冒头。
忙了半宿,在殡仪馆的灵车来之前,丁海闻要求再回太平间看看父亲,就把两个劳力撂在外面。
『你喜欢他?』景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靠去,整排金属坐凳都往后倒去,「哐」地撞在了瓷砖墙上,见胡一平有些恼怒地斜眼看他,又补了句,『哦,处过?』
『关你什么事?』胡一平刚才在缴费处还跟景方假客气了几分钟,现在没必要装了便回到剑拔弩张的语气。
『…哦,处过又掰了?』景方翘起个二郎腿,慢悠悠地自问自答,小腿上的毛发因为空调的关系都直立起来。
一饼鼻孔出气「哼」了一下,仿佛是默认了。
景方完全侧过来,左腿翘在右边膝盖上,脚背却勾着小腿,右手肘支撑在左边膝盖上,身体因为怕冷自己扭成了半根麻花,他本想用左手去搭胡一平的肩膀,犹豫了下还是搁在了椅背上:『但还是喜欢?』
『对。』一饼回答他,却直直地瞪着太平间的不锈钢门。
『哎呀,这可不好办,一个人吧,从高中毕业以后要不就工作,要不就去念大学,从本科毕业以后呢要不工作,要不去念研究生——可没听过什么人本科毕业以后回去念高中的,是吧?』景方出来得太急,原本就冻得不行,这时候肚子都不合时宜地开始咕咕叫,更让他不满的是,身边这个拉黑车的今夜里穿得倒人模狗样——像个卖保险的。
『…我没念过高中。』胡一平闷闷地说。
景方自以为打了个粗浅而高明的比喻,没想到对方完全没领会到——或者说完全不接翎子,这让他饿着肚子感到了挫败。
『……那你俩还能处上可真是…』景方挠了挠头,发现自己的头发睡得又油又塌,还让空调吹得很凉,简直浇灭了身为前辈的自信。
『阿闻他不在乎的这种事的,做朋友也——不会嫌弃…』胡一平也不知道跟谁赌气,师父溘然辞世他也很悲伤,但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跟讨厌的家伙在这打嘴架,他总觉着自己说不过人家,与其这样不如真的打一架。
『咳,谁能不喜欢呢,阿闻这种人。』他诧异地听到景方如此直接的告白,却又好像不是在跟自己说,『你看啊,要是他哪天跟别人在一块儿了——比如说我吧,你还能跟他做朋友吗?』
……
『我会把你的手指头先剁下来。』他对着椅背上景方的左手抬了抬下巴,那手的无名指上套着素圈的婚戒。
『哎哟哟,弟弟诶你可吓着我了…』景方装出害怕的样子,『可惜我是没可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