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往事(77)

作者:堀川嵐

『唉你就像我当年一样,』景方拿捏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好词,『鼠目寸光。』

丁海闻感到冰凉的手指让前辈捂得出汗。

他有些惊讶,却沉浸在愤怒的悲伤里没有抽走,很多似乎不属于他的回忆从心底涌出来,而那些回忆里,父亲是个努力而有趣的人,一直鼓励着他,勇敢地去探索这个世界。

『我爸前几年也中风了,现在也挺好,就是数学差一点儿,算不清钱。』景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选了一种最拙劣的共情方式,『不过老头儿原本就算不清钱,四舍五入这毛病对他影响不大,哈哈……哈……啊』他尴尬地笑了两下,才意识到笑得多么不合时宜,『阿闻,我……』

『我爸也算不清钱。』丁海闻平静地回答,想了想把手指从前辈的掌心里抽出来,『老头是被我气的,我向他出柜了。』他看着景方惊讶的脸,『对不起,我是那种人——』

『丁飞扬家属!!丁飞扬家属!!刚才那个小男孩呢?!丁飞扬家属!!』护士从急诊手术室里急匆匆地走出来,四下张望,扯着喉咙就向人群里喊。

『我我我我!!医生我在这边!!』丁海闻丢下景方,一路飞奔地跑过去。

『对了刚才问过了,你成年了吧?是病人的唯一子女吧?』护士不等他确认,就滔滔不绝地向他陈述父亲的手术进展,『因为你爸爸吧,他这个是大面积的脑梗,引发了脑疝,我们现在要做一个骨瓣减压的一个急救的手术,但是这个手术也是存在很大风险的,病死率和致残率很高,你看一下这个说明吧,预后也不会很好,而且不进入医保的金额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你们家人讨论一下好吧?是做还是放弃抢救,我们医生也要稍微准备一下,你们决定了就签字,然后去付款——这位是?』护士急匆匆地说完,对着丁海闻却一脸的不信任,返头求援似的看着景方。

『是哥哥。』景方笃定地回答,看一眼丁海闻惊讶的脸,又补充了半句,『表哥。』

『所以配偶是已经离婚了是吧?那好的,表哥你们尽快通知其他家属顺便讨论一下,好吧——唉我总结一下,就这个手术做了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但是不做肯定人就没了,明白了吗?』护士放下手术告知书,便匆匆地离开了。

『五万……七千……』只看着数字丁海闻就觉得要窒息了,却强装镇定地签了字。

『有钱吗?』年轻人的字很漂亮,却写得一笔一顿,景方揽着他的肩膀问,『真的不用跟别的亲戚说吗?爸爸的兄弟姐妹什么的……』

『我爸是独子。』若不是独子也不会变成这种独断专行的性格,而这时候丁海闻也没功夫去腹诽,『景工,我……』

『嗯,我借你。』景方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了这种决定,『但是阿闻啊,你要想清楚,想清楚以后我给你打个借条,半年里不算利息。』

跟丁海闻以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景方是一个慷慨又精明,可靠而一丝不苟的人。

丁飞扬一直没有能离开医院。

术后李旦前两次来ICU探望他,硬是留下了两个红包,抵消了丁海闻将近一半的债务。

而父亲这种活死人的状态让他时不时怀疑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除此之外——

『可以吻你吗?』景方笑眯眯地托着脸问他。

医院工地两头跑,有时候累了丁海闻就不回家在现场和衣而眠,而这天眼睛一睁开项目经理就拎着市中心西点店的乳酪蛋糕进办公室,连着凉了的咖啡一起递给他。

低血糖让他饿得昏头,而蛋糕又实在美味。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木木地复述了一遍:『可以吻我吗?』

而景方就弯着腰越过办公桌来吻他了。

好像本就是这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一样。

『唔——不……』丁海闻用力推开了,瞪着景方,拿起咖啡一口气灌下去,用手背一抹嘴,蹭的全是蛋糕沫子。

『我太鲁莽了,对不起。』对面倒是游刃有余地收拾了桌上残食,轻快地转身走了。

丁海闻没来得及生气,愣在了原地,便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释放了什么错误的信号。自从前一年他的好友秦伊在广西结了婚,他已经空窗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倒不是说他对朋友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且是他自己装得像个情圣一样劝告秦伊,不要把「朋友间」短暂的恋爱关系看得那么重的,真当人家热热闹闹地揣着红包在漫天金粉里亲吻新娘的时候,丁海闻那看似勇敢的人生信仰仿佛遭受了一记重锤。

所以也没什么,他的心灵天生就更皮实些,芦苇也好,一饼也罢,可以从一场又一场的浩劫中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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