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眼光+番外(48)
张虹去世后,她的私人用品全部收在一个木箱中,周彦川从未想过去窥探母亲的隐私。
就在开除张皓的当日,他也不清楚自己怀着怎样的动机,或许因了这场不愉快的打交道经历,使他产生追溯往事的欲望,遂翻开了张虹留下的日记本。
张虹高中才辍学,写得一手好字,周彦川年幼时她仍有记日记的习惯,后来渐渐断了。
这些本子大概都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清秀整齐。然而漂亮的字形之下掩藏的全是不堪的往事,一页页触目惊心。
张虹离家并非自愿,而是被迫,更确切地说,是逃难到文县。
三十多年前,老家比如今贫困得多,女儿出嫁获得的彩礼在当时可谓一笔巨款。张虹的父亲正是出于这种目的欲将唯一的女儿许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光棍。
光棍在外面不知做何营生,赚了不少钱,荣归故里后,渴望与之攀亲的大有人在,他独相中了时年不足二十周岁的张虹。
张虹逃跑过三次。
前两次是在订下婚约后不久,没跑多远被父亲、伯父抓回去,挨了毒打,生了大病。张母做不了主,一味奉劝女儿不要反抗,女人总有这一天。
第三次是婚礼当日。到了这个节骨眼,张父和其他亲戚都不相信张虹还能逃走,因此放松了警惕。
她就是在这个看似最不可能逃跑的日子,于接亲之前,再次上路。
这次她运气好,一出村就遇见了赶着拉货的面包车,她撞着胆子求对方载自己,所幸遇到的是个善良的司机,一路将她带到下一个乡镇,又从那里坐大巴离开。
张虹不仅彻底离开了村界,也离开了省内,辗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县城。老家的人后来有没有再找她,她不清楚,也不敢打听。
有了新的落脚点后,她很快找了份小工糊口,不久又结识了周彦川的爸爸。她的心里有了底,笼罩在头顶的来自家乡的阴云终于一点点地淡弱下去。
两年后她才从老乡的口中获知关于当年的零星情报。婚礼无法进行,礼金退还,父亲被气得大病一场,那个光棍很快又娶了同村的另一位姑娘。
至于其他的,张虹一直明白,父亲绝无可能再认她这个女儿。至于她自己,注定一辈子客居他乡。
这些事,周彦川过去不知道;除了父亲,身边恐怕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上一代的恩怨,张虹的娘家人了解多少,要看外公是如何向众人说明的,依周彦川看,八成不符合事实。
张虹离家时还不满二十岁,弟弟又比她小好几岁,那会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就是说,活着的这些亲戚都未必了解她的过往,尤其是舅妈和表弟。
对于他们的无知,周彦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无法原谅表弟在做错事之后,仍利用母亲的这层关系扭曲事实。
“彦川这……”中年女人的话音中多了几分惊惧,“我、我不知道是这样,我要是知道哪好意思带着张皓来找你呢。”
张皓本来就没什么主心骨,看了日记上的内容,母亲又是这副表情,自知事态严重。
一个骚扰女员工的名头就可以让他在一定范围内社会性死亡;旧日的恩怨一旦捅出来,老家那边爷爷死了,只剩下他的亲爹去承受所有辱视,根本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
“表哥,”张皓扑通跪在地上,几乎抱上周彦川的腿,“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做错了,你不要恨我爸我妈,至少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我不会公开,”周彦川早猜到他想说什么,“不是给你们家留面子,是不想让我妈受议论。”
“好,好,我知道,不管怎样谢谢……”
“马上滚,”周彦川背过身去,“我不想在森城的任何地方看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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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川和周彦川的个人声誉得到挽回,他却高兴不起来。
“一家人能有什么大的矛盾呢。”之前在陆允初面前言之凿凿,如今他一遍遍反思。
张虹的性格他了解,怎么可能不是个好女儿?家里那样贫穷的时候还想着给弟弟钱,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死后无人顾念,还是被利用造谣生事?
晚上从外面回来后,他没吃晚饭,也没有立即上楼,就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休息。他觉得室内太闷,吹吹风更好。
小区花园的路灯不够亮,影子投在地上灰蒙蒙一片。树丛里有野猫,像小孩子哭闹一样的猫叫传过来一两声,很快便又没了动静。
入冬以后,户外散步的老人或玩耍的孩子都不多了,周彦川身边没有任何人。
他在凳子上坐着,脸被冷风吹得僵硬,活动了一下脖子,刚要站起,斜前方的树影中走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