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黎宇青对这个男人印象最深的一幕。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笑道：“你要不要再念一遍你当时写的诗。”

宋书文搓了搓脸，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酒劲儿被风一吹就开始上头，他用仅剩的清醒压抑着自己心里莫名的冲动，尬笑道：“别了，我要都奔三十去了，不合适吧。”

“再念一次，真的，再念一次！”

“别……”

“再念一次！”黎宇青开始恳求。

宋书文看看四周无人，汹涌上头的酒精正在吞噬他所剩不多的清醒意识。

兴许是酒劲儿过猛，又或者是因为街道灯光下黎宇青偷笑的样子太过动人，宋书文最后还是低吼了一声“念就念”，然后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暖橘色的灯光照着小街道，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我生于尘烬，命如蜉蝣，但我向往光明，愿终能璀璨……”（注1）

镜头记录下的是整个街道，画面中能看到的只有两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宋书文被酒泡透了的嗓子再也没有了读书时的清朗明快，一个奔三十男人的声音不可避免的在嘶吼时充满了铁锈似的沙哑。

但黎宇青却在很开心的笑，眼神并没有完全落在宋书文的身上，像是看见了几年前的对方。

这一段在夜晚街道上念诗的剧情在宋书文看来很俗，他不止一次在国产青春伤痛电影中见到这样的桥段，一群混得如意或者不如意的中年人在很多年后凑在一起，唱起年轻时的歌，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用煽情的手法去收割观众的眼泪。

但是如今相似的桥段在宋书文看来，却多了一种让人心痒痒的“诗意”。

毕竟这里除了街灯，夜晚，青春等要素之外，还有一个黎宇青。

其实拍到现在，宋书文真的有点分不清戏里戏外。白锦辉在剧本里几乎没有写这两个角色究竟叫什么名字，而且这两个角色的经历跟他们也实在太像了。这让宋书文总是有些恍惚，也许他和黎宇青真的隔了几年再见，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当黎宇青问他晚上还有什么安排的时候，宋书文忽然有些惶恐。

他很清楚当这一幕拍完之后，他们的戏就要结束了，宋书文和黎宇青又要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去，而戏里的两人第二天也即将面对分别。

但宋书文还是镇定了下来，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条街上有家小店，老板的手艺很好，我想在你走之前带你去吃个早饭。”

“他们这个点还开门吗？”

“不，他们早上六点才开门。”

“那还要等很长时间。”

“是啊，夜还很长。”

“我们还能做……很多事情。”

一段让人浮想联翩的对白后，剧本戛然而止，白锦辉没有在剧本里交待在这个很长的夜里，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狡猾地在这个问题上留白了。

电影拍到这里，白锦辉也生出了一种别无所求的感觉。

他很清楚这就是一部玩票性质的电影，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些投资商，压根儿就没准备靠这部电影赚钱，而白锦辉也只是想靠着这部电影来提出一个问题，并且给出论证的过程——

诗意死了吗？

诗意不死。

在电影里白锦辉原来想着给出两个论点，一个是一群诗人们的胡侃神吹，证明这些诗人没死，诗意也没死。另一个便是电影中那两个角色的故事，他想用在诗人们聊天会之外的，一种挠得人心里发痒的暧.昧故事，来证明诗意没死。

但让白锦辉没想到的是，其实在荧幕外，还有人给出了第三种关于诗意不死的论证。

宋书文和黎宇青。

最后一幕戏拍完，白锦辉自掏腰包请全剧组的人吃了一顿豪华版宵夜，这顿宵夜吃完，剧组的其他人还要继续拍完诗人们讨论会的内容，而宋书文和黎宇青明天就要各自奔赴下一个剧组，等待演绎另一个人的人生。

吃到一半，白锦辉忽然张罗着喝酒，让剧务和生活制片去外面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大兜子的酒，数量多得让宋书文险些以为他们把整个便利店都搬空了。

而作为《诗意不死》唯二的两个演员，宋书文和黎宇青都没少喝酒。

宋书文其实是很不舍的，他自认也是拍了挺多戏的老演员了。但这种不舍的感觉只在拍《江城码头》和《诗意不死》的时候有，拍其他剧的时候就没有。

如果说周源山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拍电影，什么是电影精神，那白锦辉便是让他意识到了为什么电影是一种造梦的艺术。

他很不想杀青，他在拍戏的时候不仅是在完成导演的梦，也是在编制他和黎宇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