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春(36)
很快外面就跑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挤到那人跟前,满头大汗,很是兴奋的样子:“翰如!你小子可以!……”他一边拿起纸津津有味地算着什么:“加上你的……我们班……分数就够了……”
等他说完,那人睁开眼睛,俯身去拿地上的矿泉水瓶:“思哲,明年不要再拉我参加了。”
眼镜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是集体荣誉,为班级争光,有什么不好?”
男人没有回答,仰头喝起水来。
温随仔细拨开了空气中所有的杂音,去捕捉这些破碎的对话。那个人的声音很沉,压过其他嘈杂的喧哗,落到温随的耳朵里,使他的耳根慢慢红透了。
半决赛和决赛的时候,温随耐心等待运动员一个个上场——这次却不敢站得近了,只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远远望着。
其实那人很好找,因为他的个子非常高,在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jī群。
男人肢体修长,跳跃的姿势也漂亮,身体条件如此优越,成绩定然不会差。虽然如此,他的兴致看上去却并不高。
或者说,始终没有其他人那种亢奋的状态。
那副模样,似乎觉得此时此地的一切,都在làng费他的时间。
最后那个人得了第二名。第一名的是体科院有名的跳远王牌。
领完奖后,他摘下胸前的号码牌,扔进垃圾桶,很快离去了。
温随没敢跟上去。
回到班级集合的地方,那些男生早就撇下衣服不管,去食堂吃饭了。
时间快到十二点,运动会中场休息,操场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有些善后的人在零零落落地忙碌。
温随把怀里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来,慢慢折好,然后叠在一处。这时他才发现肘部擦破了一大片皮肤,还在渗血。
大概是刚才摔倒时候弄伤的。
理好了衣服,因为怕丟,他只好自己先带回宿舍,等下午再拿过来。离开的时候再次经过跳远的比赛场地,检录区里人都走光了,那些条凳,矿泉水箱,检录的桌子都原模原样地摆在那里。
正午的阳光照she着这片操场,有些灿烂的寥落。
温随转了方向,走到那张条凳前。
他将衣服放在一边,先端详了一阵,仿佛闭眼就能看见那个人坐的位置。
于是他踌躇着伸出手,俯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地方。
条凳脚边靠着一瓶矿泉水,里面水还剩下小半。
是那个人的。
看着这瓶水,温随的脸突然红了。
他伸手把瓶子捡起来,揣进怀里。
条凳的三步开外就是检录登记的桌子,上面摆着几支笔,和一份名单。
温随二十岁时做过的最胆大的事情,统统发生在今天,此刻。
他藏起一个男人喝过的瓶子,偷偷翻看一份在傍晚就会丢弃的名单。
名单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运动员的资料,他眼睛仔细地看过去,不敢漏过一条。
温随回想起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那么高,那么耀眼。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支配,征服。
戴眼镜的男生叫他“翰如”。
白马翰如。
这十年里,温随时常会想,原来自己在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没有认错他的名字。
第32章 32
建筑工程学院,君翰如。
他把这条记录牢牢记在心中,才魂不守舍地走出操场。
路上恰好遇到了最初让他去检录区的女生,那是他们班的班长。班长看见温随怀里整整齐齐叠好的一摞衣服,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衣服接了过来,让温随快去吃饭。
下午的时候,那个人没有再来。
操场栏杆上高高挂起红色横幅“N大第十六届校际运动会开幕式”,比赛间隔时喇叭里回放着三个月前香港回归的新闻稿,一切都是那样充满着希望,但在这希望里,温随找不到他。
回到宿舍的时候,里面椅子乱七八糟摆着,舍友都在外面跑,一个都没回来。
温随坐到chuáng沿上,从怀里拿出那个矿泉水瓶,仔细地端详着。
水瓶很普通,塑料外壳上已经有很多摩擦的痕迹,西沉的阳光从窗户落进来,照耀里面剩下的那些水,使其变成璀璨的huáng,变成秾丽的红。
像流动的欲望。
他突然拧开瓶盖,继而极缓慢地,颤抖着把嘴唇覆盖在瓶口的边沿上。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水中灿烂的欲望通过瓶口传递到他身上,使他的额头上逐渐冒出细汗,从脖颈到耳尖的皮肤也全红透了。
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的。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他们爱着我,而我也爱着他们。这样才是一个幸福的完美的,正确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