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春(24)
温随努力抬起头,以方便君翰如擦拭。他眼巴巴望着对方,那窝囊低垂的双眼皮似乎也陡然jīng神起来,现出光亮。
“……我喜欢你……”他一边咳嗽一边说着。“喜欢得……快要死了……”
他又一次把他的心,他的爱捧到对方面前,只盼对方能瞧上一眼,哪怕勉为其难也好。
温随醒过来时,正面对着窗,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将厚厚遮蔽的窗帘chuī出了同样的一条缝隙。
于是阳光漏了进来。
光线并不qiáng,显现出孱弱晦暗的色调。之前温随也有这样躺在chuáng上过,那时多是被一轮又一轮地折腾过,连爬都爬不起来,一睁开眼处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总觉得自己被一个黑暗的东西包裹着,吞噬着。
可这次,他痴望着这阳光,呆呆回想起昨夜的君翰如,回想起那双捂住自己脚的手,那个如愿以偿的吻,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新年他过得很疲倦,那条旧裤子的裤袋里,还留着一张被攥皱的车票。他是连夜赶回来的。
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梦与爱。
温随攥紧了被子,小心翼翼闻了闻。
有些人,只要尝到一点甜头,就会渴望着得到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生出些痴心妄想。
曾经他妄想能再见到君翰如,再后来是能维持这段畸形的关系,而现在,他妄想君翰如能对他好。
不敢奢望多大的好,只要像行人给乞丐施舍,主人给宠物喂食的那种好,就足够了。
正兀自想着,他突然听见房外隐隐传来一些声音,后来辨清了,是钢琴声。
声音起初有些滞涩,甚至是断续的,但不多时就变得流畅稳健。然而亦扬亦挫间,却同弹奏者一般,缺了些什么。
这明显不是录音带或唱片。
温随不懂古典音乐,只能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听着。
那是德彪西的《月光》。
第22章 22
钢琴声停止的时候,座椅上的女子微笑着鼓起掌来。
君翰如合上琴盖,起身回到餐桌旁落座:“家祖母曾教过一些,献丑了。”
女子笑容不变,看着他走过来:
“我很喜欢。”
这是一间私密性良好的餐厅包厢,从地板到陈设都采用了黑沉的木质,唯一偏西式的便是靠窗的那架钢琴。落地窗外是一潭小的池水,隐约可望见对面日式庭院中的白砂与青石。
暮色渐浓,窗边的纸灯笼照得池水要烧起来一般。屋外四下寂静,并无人声。
而屋内,女子似乎心情颇为愉快,还在笑着说下去:
“有人说艺术家须具备头脑,能力,和心肠,又说德彪西只是形相的。我觉得这不对。”
“我倒觉得他不是形相,倒是灵智的。”
她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有些烂漫的情调。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回忆里剥离出些自觉有趣的东西,分享出来:
“我很仰慕梅望老师,家母一直保留着当年她钢琴曲的唱片。”
“小时候他们还舍得放给我听,单是听听,我就能感受到她是个温柔的人,她有热情,但也不失……”
君翰如耐心很好,偶尔抿一口酒,静静听她说,不置可否。
曲小姐芳名辛歌,今年三十一,从记事起就谨遵父亲的教导,一心埋在书本堆里。她去年刚刚取得博士学位,从北京调回N市的文学所工作,还没来得及找房子,暂时和父母同住。
如果不出差池,君省瑜原本替她外甥规划的人生路线就应该是这样的,不偏不倚,中规中矩。也难怪她对曲小姐青眼相看。
君翰如未做成的,那便由他的妻子来替他完成,助他纠正。
曲辛歌留着直长发,戴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坐在对面微笑,笑得娴静又温柔,大方又得体。
一望便知,她是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她的人生也是永远与“正确”紧密束缚在一起的。
可是君省瑜却没有发现,曲辛歌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絮语与憧憬,以及她所最为厌恶的“làng漫主义情调”。
君省瑜说曲家千金喜欢古典音乐,要君翰如去拾起那些早已随着祖母逝去而埋葬的钢琴技艺,他便照做了。
要他来到这里,吃一顿饭,与之jiāo际,并发展关系,他也照做了。
君翰如的人生像是一脚一脚踏进长辈与自己筹划好的路上,没有任何偏差。
读书的时候,觉得做的好些是必要的,于是成绩便一直名列前茅;后来读大学,出于利益考量,就选了建筑系;毕业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高级工程师。
而现在,算算年龄,他觉得该结婚了。
没有喜不喜欢,开不开心,只有应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