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51)
祝南疆抬头望着他。
温长岭站在灯光下。那盏银白色的琉璃灯,小时候每当受到父兄的辱骂或者殴打,他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盯着它看,因为灯光足够强烈,强烈到可以掩盖一切骂声和痛觉。
现在,同样的灯光也掩盖住了温长岭的面目和表情,熟悉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祝南疆眨眨眼睛,发现黑影似乎和另一个身影重叠了。
他哆嗦了一下,用手捂住心口,然后就发现灯光在晃动。
不,不是灯光,是他自己在颤抖。
原来一直都是他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帮了哥哥的忙,满心欢喜地指望哥哥会感谢他,懂自己对他的好。哪知对方并不领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怨恨他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能让哥哥满意?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做了一切,可到头来还是没能落得一句好。
“对不起,是我没用……”祝南疆收回目光,两眼发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要是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再厉害一点,我就可以放他出来。”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温长岭别过头去用手捂住眼睛,仿佛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痛苦,也知道是自己的指责加深了这种痛苦,可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他也知道许静山能够减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连上门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可正是因为祝南疆能够说动特区法院的人,才使他真切意识到对方是多么的“厉害”,厉害到可以随意操控一个人的命运,给他定罪,给他赦免。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抱歉,本来是很好的一个晚上。”深呼出一口气,他稍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能够再在这里停留了,“是我太激动了,我不应该挑这时候跟你说这些……我们都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没关系,哥哥,再喝一杯吧。”
“不了,我……”
“陪我喝一杯吧……朋友送的好酒,我一直藏到今天。”祝南疆转身走到酒柜前,从顶层抽出一个长颈深茶色玻璃瓶,“喝完了,我让瞎子送你回去。”
“就一杯。”
“就一杯,也没剩多少了。”
温长岭犹豫片刻坐下身来,算是默许了。
祝南疆又拿出两个高脚酒杯,深红色的葡萄酒沿着杯沿淌下,像血一样浓稠。
“哥哥,我喜欢你。”
“我们这样,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奇怪……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你讨厌我吗?”
温长岭接过酒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祝南疆又重复一遍:“就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讨厌我吗?”
“南疆,我不会讨厌你。”
“你一边怪我,一边又说不讨厌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温长岭咽下一口酒,回味似地皱紧眉头,而后自言自语般对着半空的酒杯开了口:“你说的对……我们不该从那条弄堂里出来的。”
祝南疆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向温长岭,仿佛透过十二年的时光望着那个蹲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哥哥,带我走吧。
“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很想跟你走,去哪儿都好。”
“我是该带走你的,带走你,或者留下……我不该一个人离开。”
“现在我依旧想跟你走。”
“可以吗?”
“不可以……”祝南疆起身走近了他,双手捧住他的头颅按入怀中,“我走不了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鹅黄色缎面衬衫,下摆收在西装裤腰里,因为腰细,所以松垮垮的鼓起来一块。
温长岭一动不动地贴着他,脸和口鼻全部埋进了布料里,热烘烘的鼻息炙烤着他腰间的皮肤。
“哥哥,哥哥……”祝南疆松手摘掉他的眼镜,然后更用力地将他按入怀里。衬衫被打湿了一小块,滑腻腻地贴在他的肚脐侧方。
“哥哥?”他又叫了一声。
“嗯……”
温长岭闷声答应,搁在桌上的手臂胡乱挣动碰翻了酒杯。深红色的酒液洒出来,一部分渗进餐布里,晕开了却是粉色的。
而后再无反应。
.
这下了迷药的酒,是当初祝南疆为了骗沈观澜上床准备的。没想到那沈观澜是个装正经的骚浪货,裤子脱得比他快,直到两人闹掰了酒也没用上。
祝南疆收起酒回到温长岭身边,男人侧头俯趴在桌上,呼吸平稳,似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