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119)

作者:三上樽

“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沉默半晌何庭珖复又开口。

“你问我?”

“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祝南疆想起前段时间在何公馆门口看到的那个人影,现在想想也许是何庭毓的魂魄。

不是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吗,人在投胎前去生前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再走。所以他应该是已经死了,这么解释就很对。

“死了……好……”何庭珖口齿不清地喃喃两句,忽然又抬起头来,这回直视了他的眼睛,“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不怕死了?”

“我受不了的,我撑不下去……我怕我会说出些什么来。”

“你知道什么?”祝南疆皱起眉头。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在挨完第一顿鞭子的时候他想到一个主意。他虽然不知道游击队员的事,但却知道一些别的,一些可能对军部有利的情报。如果他能够态度良好地,主动把这些情报交代上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的希望。

可是现在,他想,算了吧。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生活没有指望,战争看不到尽头,连向来最可靠的金钱也保不住。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忍耐多久呢?

我好歹也是军人的儿子啊,大哥战死了,我就算苟且活下来,以后又有什么脸下去见他呢?

祝南疆沉默地看着他,没再追问下去。

烟抽完了,他叫来值班的警员,三人一同回到审讯室。角落里的木头型架已被染成了暗红色,不知浸过了多少人的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二十分钟。”

“什么?”

“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他接过钥匙替男人打开手铐,“挑一样你下得去手的。”

何庭珖猛地抬头睁大眼睛。

祝南疆不再说话,转身带着警员退了出去。

回到会客厅后他又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敲着,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该想些什么。

十五分钟后警员敲门进来:“科长,死了。”

祝南疆手一抖,落下一块烟灰:“怎么死的?”

“吊死的。”

“好,那就接着审吧。”

“科长?”

“接着审,审到咽气为止。”

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是!明白!”

两天后祝南疆在报告书上签了字,何庭珖因拒不招供在行刑过程中猝死,尸首弃于乱坟岗。

作者有话说:

滴滴!今天是长长的一章!

第86章 治病

何庭珖的死多少令祝南疆有所触动。

倒不是怜悯或者伤怀,而是感慨世道变迁,一切不复当年。尽管类似的感慨在他刚进巡捕房混出点名堂的时候就曾有过,但那又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心境。

何家的人原本只是在自己眼里死了,现在则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殆尽,就好像过去的祝南疆再次与自己诀别。可他们走了,留下的却仍旧是一个压抑的世界,自己并没有因此自由,甚至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温长岭向他描述的那个“以后”,他其实想象不来,事实上他从未试图想象过“以后”。他的世界一直都很小很小,小时候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三德里的那条弄堂。且大概因为书读得少,见识浅,他其实活得有些“鼠目寸光”,永远只看得到钱,权等可以随时享受的东西。

他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且已经拼尽全力爬到了他可以到达的最高位置。太远的地方他看不到,就不去看了,太深的道理他想不明白,也懒得琢磨。以至于现在,当温长岭突然提出要带他走,他欢喜过后是深深的茫然。欢喜的是终于从哥哥口中听到这句话——其实在他看来跟承诺“一辈子在一起”没有两样,茫然的是他不知道“以后”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在占领区,在日本人的地盘上,他尚可以用自己仅有的权利替哥哥排除凶险。但出了这座孤岛呢?当自己不能再为对方做什么,这样的戴罪之身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当战争结束,人民将判定你是否有罪。

可是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审判什么时候才能降临?

一切都太遥远了,遥远得令他害怕。

.

江南印书馆的种种举措引起了日方的焦虑。军部改变方针,令汪精卫政府出面邀请对方合股成立新的“出版配给会社”,企图用资本渗入的方法控制中国的出版机构。对此,印书馆在上海的董事会态度暧昧,看似迟疑实则拖延时间,边与其周旋边加快内迁速度。

军部见计谋落空恼羞成怒,下令警察局配合情报处加紧特务活动。那半年前接替祝南疆上任的严局长前阵子在街上遭人暗杀,光天化日的脑浆流了一地。后继找不到合适人选,祝南疆又被推了上去,身兼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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