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5:绝境繁花(45)
可是,那又怎么样。
人们固然有闪光点,但不会像奖章一样永远熠熠生辉,他知道,自己已经为这炫目的光芒蒙上了抹不去的灰尘——他瞒着诺曼,瞒着倾尽全力寻找凶手的同事们,瞒着所有愿意帮助他的人,用不光彩的手段查出了真相。严格地说,那也不是真相,只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可就算是小道消息,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然后他做了更冷酷的决定,这个决定断绝了所有可能的回头路——雇佣职业杀手。回来后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雇凶杀人和自己动手有什么分别。他大可以再往前走一步,先堕落下去,不惜一切找出凶手的下落,然后……
亲手复仇的快感是无法替代的。
克雷尔转开目光,想起今天还有案件需要处理。搭档唐恩为了减轻他的压力,在他因为丧妻之痛而被强制休假的期间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工作,他不能再消沉下去。
半个月,不,也许只要一个星期,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振作起来,整理了办公桌,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白色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但没有邮戳,应该是分发信件的人送进来的。
克雷尔起身走到门口,刚好贝蒂又拿着文件回来。
他问:“贝蒂,今天是你送的信吗?”
“是我。”
“都是从邮箱里拿来的?”
“对,我送错了?”
“没有,谢谢。”
克雷尔重新回到座位上研究那封来历不明的信。
他不得不小心,因为恨他的人不比欣赏他的人少,而且他们已经找到一个伤害他的绝佳方法。让一个人死于非命当然很痛快,但是不得不活着感受痛苦是更好的报复。恨他的家伙们无法对抗一个整体的执法机器,于是将目标转化为具体的个人,毕竟他在成为榜样之前,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
克雷尔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里面没有什么可疑粉末,也没有任何危险陷阱,只有一张薄薄的空白信纸,左下角印着个很小的水晶球图案。
虽然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克雷尔却立刻明白是谁送来的信。为了追寻杀害妻子的凶手,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光怪陆离,不可理喻,却有着自己的规则。从外界向其窥视,那个世界又是一片布满尘埃的黑暗,他走进去,也染上一层拍不掉的灰尘。有时疲惫地回到家,对着镜子,他总会感觉自己像一个远行的旅客,风沙将他的面容磨砺得越来越陌生。
克雷尔折好信封塞进外套口袋,转身出门。
一路上,他心情复杂,脑中充满不愿回想的场景——有凶杀案现场被当场抓住的凶手一脸冷漠面带嘲弄的模样,有尸体支离破碎的惨状,有闪烁的警灯和呼啸的警笛,以及那一天深夜打开家门走进客厅时,妻子满身是血、尸骨已寒,一只手拼命伸向茶几想找手机的景象。
胜利街是条幽静的小街,临街公寓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
克雷尔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仰头看了一眼那栋七层公寓,公寓外墙上爬满枯萎的地锦,像一道道从地下裂开的伤痕。
寄信人不在楼上。
克雷尔想起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是夏天,整面墙上都是绿叶,有风吹过犹如涟漪,一层一层,令人心旷神怡。但是进入那道阴暗的黑色小门之后,一切都变了。冰冷的铁门把阳光隔绝在外,内侧只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陡峭楼梯。那天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背带枪套中的手枪,带着赴死的心情往下走。
克雷尔敲了敲门,里面寂静无声。
于是他又敲了一次,这次是约定好的方式,三次间隔长些,两次短促,然后耐心等了一分钟,门上的小窗划开了,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
“进来。”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
门打开了,她身材瘦小,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内衣。克雷尔转开视线,不去看她锁骨下平坦的胸部和凸出的骨节。于是她笑起来:“不要紧张,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我有新消息带给你。”
“不用了。”克雷尔说,“我今天是想来告诉你,今后我不再需要任何和我妻子的案件有关的消息了。”
“是吗,这么说你解决了?”
克雷尔不喜欢她的声音,像用旧了的砂纸,这个不怎么通风的房间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可疑的烟味,或许这就是她嗓音沙哑的原因。
“虽然我不该对你的事情好奇,但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自己动手的吧。”她在房间角落的沙发坐下,沙发周围全是脏衣服。她坐在自己盘起的一条腿上,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支烟点着了,旁若无人地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