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梁川+番外(69)
她把话搁在嘴边,犹疑地看向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把实情全部吐露出来。
从我眼中得到答案以后,南杉将那根抽了一半的烟按到旁边的石台上,狠狠碾磨几下,拍干净手,闭眼回忆道:“我和白舒在地下室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她此生都难以忘记在那个幽黑的地下室看到的梁川——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刀疤和拳脚伤痕纵横交错,四肢与脖子被套上锁链,整个人晕倒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最靠近窗户的位置。身前放着一碗水,在他能到达的极限距离前一寸,指尖刚好够不到的位置。
安凉把他当狗一样养。
她看到那样的梁川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苒苒临死前是什么样?也像梁川这样在离活路半寸的地方带着一丝对光的渴望和对生的绝望死去的吗?
在狱中看遍世间丑恶,她以为自己一颗心已经硬得百毒不侵,手指触碰到梁川身体那一秒她还是像个看见自己弟弟九死一生的姐姐一样抱着梁川泣不成声。
“梁川被救以后,费了些力算是活过来了。但是由于长时间受到的精神羞辱加上身体虐待,出现了极其严重的抑郁和自闭倾向。”
我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扶住身边的石台坐到椅子上才勉力撑着没倒下去,听南杉继续说。
她声音也有些颤抖:“白舒说梁川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我和他商量等梁川可以和人交流之后立马就通知你,但梁川不答应。
“他说他想等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以后再去见你,他不想自己发病的时候被你看到,怕你难过。”
他哪里是怕我难过,他是怕我被吓到,被他伤到,觉得他成了个怪物,就不要他了。
我听见南杉有些无奈,“可他那个状态,哪里是一年半载好得起来的。我和白舒没有办法,只能让梁川去做MECT。他自己也答应了。”
话尽于此,我便明白了。
MECT,神经科临床上最常见的物理治疗方法之一,能有效减轻抑郁。副作用是随之而来的记忆缺失,共情能力变弱和情感冷漠。
“最开始情况还不错,做了几次之后他的精神状况明显好转许多,只是忘记了安凉,并没有忘记你。”南山手指在石台上打转,“后来慢慢地,再提到你他反应没有那么敏感了,可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很多都记得清楚,只是阐述的时候眼里无光,像在背书,在说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直到有一天——”
“他告诉我,‘南杉,我好像不记得夏泽长什么样子了。’我知道大事不好了,但那时候梁川还剩两次手术没做,做完这两次他就能回来见你。我们在最开始就征求过他的意见,也告诉过他MECT的副作用,他很坚决,他想做,他说他想一身无恙地回到你身边。”南杉说着说着转过身去,吸了吸鼻子,贴身的束腰群勾勒出她不住发抖的蝴蝶骨,“在飞机上我们还问他,问他记不记得夏泽,他说记得,他记得他很爱你。”
“他很爱你,只是忘记了你长什么模样。”
我原以为没有什么会比三年多以前梁川的离开更能打击到我,直到这一刻,梁川十分钟前用那种带着礼貌性的防备的眼神的看向我,一份原形毕露的真相带来的无力感将我彻底压垮,我才知道,比相爱时被迫分开更让人绝望的,是重逢后以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笑着谢过南杉,告诉她他们这么做是对的,无需自责,然后整理整理仪容,缓步走向那边正在看笔记本的梁川。
“在看什么?”我走到他身后,突然出声。
他好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把笔记本迅速合上,起身对我摆出一个笑,一个程序化的笑,他对花草树木、对阳光空气,对所有在心里漠不关心的事物都会露出的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背着手,神神秘秘走到他面前,“是那个叫夏泽的人对不对?”
他慢慢睁大眼睛。
“你其实早就忘了他了。”我不屑道,“你怕被别人知道,所以你赶紧在忘记他之前把关于他的事都写下来,天天看,看了又忘,忘了又看,你怕他们抽查你,对不对?”
他明显慌乱起来,瞅着不远处正在走来的南杉,害怕她听见。
“我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我走到他耳边悄悄说,“你跟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第35章
白舒跟我说,梁川并不是完全忘了我,只是关于我的回忆开始逐渐碎片化,并且因为记忆力的减弱,前两天才看过的东西很容易过后就忘,这也是他反复阅读关于那个笔记本的原因。
“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他现在很难感知到喜怒哀乐之类的情绪。不是他不想,是他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