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64)

作者:笼中月

良久,邵宁烛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当初并不赞成他去方家,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不会有人真心地对他好,可我没想到他遇见了你。”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小贺。有你在,以后哪天我走了,我这个儿子也不至于落到孤苦无依的下场。”

“伯母……”

“不用安慰我。”她摆了摆手,“人老了难免想东想西的,我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初生下他就不易,把他养大更是难上加难,不管他现在多大了、走到哪儿,我这个当妈的总是免不了替他悬着心,毕竟他的亲生父亲是不会为他考虑的。”

方董事长的凉薄当然人尽皆知,可方邵扬传其血脉,却没有传其性情。苍劲的老松跟人斗了一辈子心眼,发秃齿摇之际仍在山巅孤寂傲然,留下名叫方邵扬的幼树却生长得热烈真挚,怀揣赤子之心力争上游,遗传真是件怪事。

贺峤静静听着,半晌方问:“您是怎么认识方董事长的?”

一双沧桑的手映在炉火旁边,轻轻翻动着。

“当年我在荣信当出纳,他被老董事长下放到子公司历练,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有一次我被人冤枉偷拿公司的现金,是他替我作保事情才没闹大。”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他也没提,直到我有了孩子,段玉虹带着人追过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不仅有家室,还是荣信董事长的独生子。”

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一抹凄惨的笑容:“可怜我的儿,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希望他活下来。”

炭火正炙,脚底却有一股凉意窜至心口。贺峤沉默良久,再开口只有淡淡的四个字:“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邵宁烛心志坚韧,很快稳住了情绪,“他自己争气,我也绝对不会拖他的后腿。以后天高海阔,他想飞多远都可以。”

没再久坐,她起身去睡了。

贺峤往自己的房间走,走到门口时却又慢慢顿足,转身倒了杯水回来。

“邵扬,起来喝点水。”

推开门,房里竟是空的,只有朝向雪山的窗户大敞,冷风从木头框里呼呼灌入。

“邵扬?”

他急忙穿衣服出去找,本来还担心要是跑上雪山就完了,没想到才绕到木屋后面,就在几十米外的雪地里见到了四仰八叉的方邵扬。

“你在这干什么?”

一看他穿着件毛衣躺在雪里,贺峤恨不得拎着耳朵把人提起来,可动作却是急忙脱下羽绒服把他盖住:“这么冷的天气跑这儿来睡觉,不要命了是不是?”

“峤哥……”方邵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心没肺地对他笑了一下,“来睡觉。”

睡什么睡。

“赶紧起来,听到没有方邵扬。”

手一挨额,掌心一片滚烫,都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伸手去拉,却被他顺势一拽,两人一同跌进齐膝的雪里。

“你——”

身上被羽绒服一裹,方邵扬伸手点点他的鼻子,“睡觉。”

“你想冻死我?”

听不懂,眼神迷茫。

“我问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头埋过来,人倒冷得打了个哆嗦:“老婆……”

“我说最后一遍,回去。”

“老婆你别生气。”他撇撇嘴,很委屈的表情,不过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也不知是醉得还是冻得。

贺峤替他拍净雪,两人依偎着往木屋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留在身后,长长的望不到尽头。

“阿嚏——”

刚回房方邵扬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贺峤没好气地把室内温度调高,又从行李箱里拿出预备的感冒药。

“吃药。”

一听到这两个字,他忽然目光一闪,皱着眉头躲开,“不要。”

“快点儿。”

药片塞进去又被呸地吐出来:“说了我不吃。”

“方邵扬!”

再有耐心的人也经不起这一整晚的折腾,贺峤把整盒药全扔了,坐到床边生闷气。方邵扬一开始还挺理直气壮,时间长了又变得心虚,但看到地上的药忽然恶从胆边生,抓起药盒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要这个!”

贺峤本来满肚子火,看见他这么幼稚的行为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侧开头不理他。

邵扬跑到他跟前蹲着,可怜兮兮地抱住他的小腿:“峤哥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吃药了。”

真是……胡言乱语。

“傻狗。”贺峤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你不吃药我才生气。”

脚踝被倏地捉住,粗蛮有力地握在手里,人也被推倒在床上。

明明在外面冻得像根冰棍,回到房间的方邵扬却又热起来,骑在他身上定定地望着他:“我不吃药了,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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