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漏风声(100)

作者:子非大鱼

易时点了点头:“早。”

走开几步,和马婆婆走在一起的一个婆婆问:“那小伙子谁啊?”

马婆婆说:“新搬来的,小昭的朋友。”

走到六楼,林佩玲和张鹏正出来,见到他笑了:“买早餐回来啦,真早,小昭还没起床呢。”

林佩玲长得和贺昭有三分相似,笑起来会更像一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易时就感觉她应该是贺昭的什么亲人。

吃完早餐,易时坐在书桌前写了两张试卷。

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确实很差,对面楼的电视开很大声,邻居在门口翻钥匙、关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但楼下似乎一直都很静,除了前天张江洋奶奶来的那一次,很少有大的响动。

所以没办法从声音判断那一位有没有起床。

午餐是意面,易时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漫不经心地想,今天贺昭或许不会来了。

这里确实比他国外住的的地方热闹很多,似乎谁和谁都认识,似乎谁和谁都有关联,但也差不多。

不管外面热不热闹,有多热闹,关上门,他都是一个人。

昨晚贺昭和他说起他外公外婆的时候,易时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他记得易谦提过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有好几个兄姐,她最小,难免有些娇气。可外公过世后,她却勇敢地追随儿女来到国外,一个言语不通完全陌生的地方。在易谦的记忆里,外婆是一个温情伟大的存在。

在易时的记忆里,也有过温情的时刻,但随着外婆年纪越来越大,病痛和乡愁把她折磨成了另一个人。外婆腿脚不便,请了一个华裔护工,负责照顾她陪她聊天。她清醒的时候会特别清醒,糊涂的时候会忘记其他的只反复絮叨家里的花草该浇水了,她的哥哥姐姐为什么不来看她,喊外公的名字以及她想回家。

她似乎从来没有把国外的家当成是家,她说的家永远指的是太平洋另一端。

易时不止一次想过,她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应该就是下定决心漂洋过海来照顾他。

外婆去世前大概三个月,她的姐姐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谁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但她还是知道了,那一天对着窗户坐了一天。易时推着她的轮椅去吃饭的时候,她用树皮一样干枯的双手捂着脸,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回国?”

易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外婆提过太多次了,她一开始住不习惯打算想把他带回国,是他哭着不肯离开妈妈,外婆就心软了。

那时候他只有三岁,完全没有留下一点儿记忆,但十六岁的易时还是说:“对不起。”

外婆忽然就哭了,半晌,拍了拍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在易时更小一些的时候,“你是个好孩子”几乎是外婆的口头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婆对他越来越冷淡,甚至不太愿意见到他。

或许,是把他当成了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但是,易时依然感激她,也愿意去体恤照顾她。

他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是多余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人的生活能塞下一个多余的他,而外婆是唯一一个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来接纳照顾他的人。

即便最后因为其他原因后悔了,至少当初的真心和关爱是真实存在过。

那是他极少得到的东西,即便后来收回去了。

易时刚把意面捞出来拌入酱汁锅,门铃就响了。

他走出厨房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刺目,似乎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像凝固住了折射着光线有些许扭曲。

是一个没有人愿意出门的天气。

相比起早晨的小高峰,楼下,小区,附近的街道的人流像退潮一般消失,落下冷清疲倦。看不见人影,没有丝毫生气,像一幅静止的画卷。

只有门铃响亮而持续地响着,打破了死气沉沉。按门铃的人似乎很没有耐性,一下一下按着门铃催促,像夏日的蝉鸣很聒噪却又很鲜活。

易时打开门,贺昭单肩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一堆水果,不耐烦地用手肘压着门铃。

见到易时的那一瞬,贺昭很随意地歪头仰脸对着他笑了。

这是易时第一次这么清晰看清一个人是怎么笑的。

眼睛整体往下弯了弯,眼尾却又往上扬一点儿,平缓的下眼睑恰到好处地堆起细长的弧度,眼眸很亮,像阳光下的琥珀透出粼粼碎碎的流光。唇珠上翘,嘴角跟着坦率地往上提。

贺昭的眼睛偏狭长,却又圆溜溜的,不笑的时候时常给人圆润无辜的感觉,而笑起来又总有几分少年气的顽皮明朗,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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