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94)
方紫玉从来没听过方成烟如此直接的表达她的爱意,不,或许是听过的。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说着喜欢、爱的方成烟当真是一缕轻烟,抓不住也看不见,□□在她身上显得格外重,那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但现在无尽的□□压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反而更轻了,像是能一拂即散的模样。
方成烟用身体和戏谑讨好扶桑军官,换来这一教堂人的性命,从前有瞧不起她,或者不服她在教堂里地位的,都被她唆使扶桑人带走了,剩下的就只有这几个人。方紫玉眼见着她冷眼送走一个又一个忤逆她的人,再清楚也不过她对救死扶伤是没有兴趣的,但他仍旧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下那群人。
方成烟是个谜。方紫玉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入了她的彀,不要因为她难得一见的温和柔顺而放低了自己的警戒,但他还是接受了她给的名字,在扶桑军官□□她的时候为她毫无意义地出头。
但方成烟倒像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没有感激,也没有嘲讽,而方紫玉唯有愤恨,这让他觉得自己不那么低。
方紫玉冷冷地道:“不想,你下去。”
方成烟歪了歪头,笑道:“好吧,我听你的。”
她果然下了床,重新穿好了衣裳,出门的时候还给方紫玉带上了门。
陆南台在教堂的角落里教那个女孩子读书,听见下楼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方成烟从楼上下来了,又重新低下头去。
方成烟走到他的面前,开口时却在对着那个女孩子说话:“眠眠,你自己看书。我要听这个哥哥讲故事。”
眠眠有一点不情愿,但没有多说,一旁梳头发的女人笑了一声:“□□也要听少爷讲故事吗?”
方成烟蹙了蹙眉,没有理她,只是向陆南台道:“你想在这里留下,就要听我的话,要不然我能把你领进来,也能把你赶出去。”
陆南台依言起身,跟方成烟跑到了教堂的顶层的钟塔上。这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薄薄的雪花,落在脸上格外湿冷,陆南台身子虚弱,就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腿上。
方成烟好似没有看见,也许她看见了但不在意。在她看来,她肯把陆南台领进教堂,送他一个安身之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要想她体贴入微地照看他,那叫休想。
方成烟抱膝坐在陆南台的旁边,闲闲地问:“你给我讲故事吧。”不等陆南台惊讶她果真让自己讲故事,她就补充道,“讲言祈雪。”
陆南台垂眸道:“我只见过她一面,没有什么可以讲的。”
方成烟不依不饶:“可我记得她跟你有婚约,难道你们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么?她跟你提过我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她已经不需要陆南台回答了,自己笑出声来:“我白问一句,你别为难。既然你只跟她见过一面,就讲一讲那一面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把她给忘了。”
她难得这样好说话,陆南台深以为罕,只得搜肠刮肚,却也没有凑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来讲给方成烟听。这也委实怪不得他,在陆南台的印象里,言祈雪不过是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遥远的影子,过往的几句对话更不值得拿出来说,而他也确是记不清了。
最后,陆南台含糊地道:“那时候她的爸爸想跟我爸爸做成一门亲事,就带她去了姑苏。我们往石湖去逛。我向她说我无意于这门婚事,她说她也是这样想,却要我去说。”
方成烟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眼底泛起一点笑意:“还有么?”
陆南台又想了想,模糊地想起言祈雪仿佛跟自己讨要过顾静嘉的文稿,便顺口说了。
方成烟怔了怔,追问道:“你说的顾静嘉,是陈以蘅的亡妻么?”她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蠢笨,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陆南台,“怪不得连顾先生那样的女人也要红杏出墙,原来陈以蘅喜欢的是少爷这个样子的。”
她将“少爷”两字说得轻薄无比,因为得了想要的答案,笑嘻嘻地起身走了。
陆南台扶着钟绳,缓缓站起身来,想着这里住不长久,方成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底气才敢容纳下他来,他却不敢多留在这里,终究是早做打算才好。
第二天清晨,陆南台就询问方成烟出城的路线,方成烟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会是想出去吧。”
陆南台点了点头。
方成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只是有一句,现在白门城里的扶桑军队有上万人,你想好了再走。”
陆南台道:“我在被你收留之前在街上待过,那些扶桑军队见人就杀,是要屠城的架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这里变得安全的,但这里总归不会永远安全。还有人在外面等我,我要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