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77)
陆南台半步踏出门外,闻见空气里幽微的泥土腥气,想是要下雨。
他低声道:“没有爸爸,还有几个叔叔。没有我,也还有大哥呢。都是一样的道理。爸爸做什么说的像是至死靡他一样,倒叫我疑惑了。”
身后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但渐渐远了,陆南台仰面,微笑着望无星无月的天幕。
脱离了这个家,他终于自由了。
当天晚上,陆南台提着一只皮箱离开了陆家,在外面随意找了个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坐车往白门去了。
他循着记忆到了陈公馆,却见公馆的门挂了锁,微微一怔。
左右无事,他索性像刚回国的时候一样,坐在皮箱上等,直等到黄昏,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那却不是陈以蘅。
来的是个样貌如仙人白玉的青年,携着一个手里提伞的女孩子。青年见到陆南台,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着问他:“你是陆南台吧。”
陆南台对来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含笑点了点头。
那人果然道:“我叫方致,是以蘅的朋友。”
方致从浅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陆南台,告诉他:“以蘅的部队被派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临走时找到了我,把公馆的钥匙给了我,又嘱咐我每日来看一眼,他说我要是见到你,就把它给你,你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他请了一个定期来打扫房间的女人,每周末来打扫一次,你来住了,换个锁芯就是。”方致一一将陈以蘅的托付讲完,又转头向那个女孩子道,“烟烟,你走远些。”
方成烟一笑:“好啊,哥哥。我在山下等你。”她说着,凑近了方致,悄声道,“别忘了我的话。”
等得了方致的颔首,她才转身往山下走去。
等方成烟走远了,方致才道:“以蘅说了你跟他的事,你既然来了,那很好。他说你叫他做尾生,自己也要这样才好。”
陆南台在此之前,与方致并不熟悉,只静静地听着,听方致说到最后,他终于弯了弯眼睛,低声道:“好。我都记下了,多谢方先生来这一趟。”
方致原本想说自己来此是因为陈以蘅的嘱托,不必陆南台来谢他,但看了看陆南台道谢时的的神色,又想起陈以蘅对陆南台的讲述来,便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道:“我妹妹来时想让我问问你,你可曾与一位姓言的小姐论过婚嫁么?”
陆南台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来,道:“确有一位言小姐,名字叫作言祈雪,但那只是一提,如今我离了陆家,那些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方致只是替方成烟询问此事,并无多余的好奇,因此得到回答,就没有追问,与陆南台简短地告别,便也往山下去了。
陆南台并没有将言祈雪的事放在心上,拿钥匙开了门,在陈公馆里寻了个卧房,安然睡下。
第二日清早,陆南台养好了精神,在陈公馆四处闲看。这个公馆他曾经来过两次,那两次虽然能见到陈以蘅,却没有现在孤身一人令他安心。
陈以蘅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陆南台只在陈公馆住了半个月,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向方致打了一通电话。
方致在经济署任职,对战争虽不是了如指掌,但却比陆南台强上许多。他既已知晓了陈陆二人的关系,便没有隐瞒,如实告诉了陆南台:“政府说要剿赤,以蘅月前才领兵去了,这仗要打很久,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过听说他的师长很看重他,应当不会出什么危险。”
陆南台沉默良久,低声道:“好,多谢方先生告知了。”
☆、岁暮阴阳
自与方致了解到陈以蘅的事后,陆南台便不肯在陈公馆安静地等着陈以蘅的归来。他在一个黄昏叩响了段于野在中大的寓舍房门。
段于野虽然自言马齿徒增,却与军界的人有所联系。陆南台隐约知晓此事,但那时此事与他并不相干,因此也不理论。
可如今他有求于人,是以又想起这桩事来,且将姿态放得很低。
段于野并没有为难他,也没有因为他不愿从事研究所的工作而感到遗憾,只就事论事地问:“你想在军队里任职,那你找一个什么工作呢?”
陆南台垂眼想了想,道:“找一个文职吧。我想去陈以蘅的部队。”
段于野一怔,神色有些莫名:“你是为了陈以蘅么?”
陆南台闻言,斟酌了一瞬,将话隐了一半道:“我原本就想要从军的,只是我家里的父兄担心,因此要我寻一个故交照看。”
段于野知道此事,默然不语了良久,道:“南台,我有一言相告,你要从军,最好离陈以蘅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