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枪+番外(167)
赫斯塔尔凝视了阿尔巴利诺的背影一会儿,然后对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知道他已经醒了,虽然赫斯塔尔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尔巴利诺忽然开口说道:“嘲笑——我在空气中尝到了嘲笑的味道,你想要说什么?”
赫斯塔尔本人没法在空气里尝到除血腥味以外的任何味道,他想了想,问:“你永远这样行事吗?毫无计划、想到什么就干什么是吗?”
“你把什么算作是毫无计划?看见你身边那张桌子了没有,那上面有个本子,里面是有我的工作草图的。”阿尔巴利诺头也不抬地问道,他手里拿着铁丝和钳子,正把一些骨头穿在一起。以赫斯塔尔对人体的了解,他其实有些看不出那些骨头之中哪块和哪块应该是连在一起的。
赫斯塔尔扫了一眼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他很肯定那张桌子的四条腿根本不一样长。本子就放在桌上,而赫斯塔尔认为阿尔巴利诺刚才的话应该是同意他动这东西的意思,于是就把本子拿过来、放在膝上。
他能看见本子的皮革封面上蹭着几道干涸的血痕,他能很轻易地想象出阿尔巴利诺带着乳胶手套、手套上还血淋淋的时候就在纸页上写写画画的样子。
“随心所欲。”赫斯塔尔在这个词上加了个谴责的重音,“即便杀死夏普只是个意外,但是把他们布置成礼拜日园丁的作品完全是你一时兴起。而且,你既不愿拖到再下个周日,也不愿意在我不在的时刻就开工,这就导致你现在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做完这一切。结果,显然你就不得不抛弃你所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来干这件事——所以说是的,我说的确实是‘毫无计划’。”
阿尔巴利诺把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血淋淋的东西扔在塑料布上的内脏堆上面,他毫不介意地把落在前额的发丝往后顺了顺,虽然赫斯塔尔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显然这个动作在他的脸上蹭上了好几道血迹。
然后阿尔巴利诺哈地笑了一声。
“我感受到你对不按计划做事的人的厌恶了,”阿尔巴利诺轻松地说,“但是假使,艺术家的灵感来自于神明的凭附,他们在神明凭附的瞬间回忆起了理念世界的完美之处,从而以此作为摹本创造出了自己的作品——那么,你并不知道灵感从何而来、何时会来,你能做的只有顺从于它。”
赫斯塔尔冷哼一声,显然觉得阿尔巴利诺无非是在用两千多年前的哲学家给自己找借口。他低下头,翻开了手里的本子:里面当然是装订整齐的速写纸,没有字迹,没有任何日期或落款,只有阿尔巴利诺用笔勾画出的模糊人体。
赫斯塔尔不知道对方到底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绘画,但是无论这些图画的艺术性如何,阿尔巴利诺画的东西对人体结构的把握都十分精准,这可能也跟他的医学背景有一定关系。
这个本子显然已经使用很多年了,表皮开裂,页脚磨毛,其中还有些页面上沾着不小心蹭上去的血,显然它一直被阿尔巴利诺放在这个木屋的某处,给自己的作品做草稿使用。
其中的一些图画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园丁犯下的一些案子,他确实在纸页上画过身披婚纱的骷髅,还有装满了血红色的石榴籽的头骨。赫斯塔尔一直翻到画着图画的最后一页——那上面应该就是阿尔巴利诺画下的最新内容。
页面上确实勾勒着两个人体,赫斯塔尔可以推测,那就是园丁留给比利和安东尼·夏普的结局。
他看了那副画一会儿,因为令人不舒服的睡眠和浑身的酸痛而感觉思维迟钝。但是无论如何,很快,他认出来了。
赫斯塔尔抬起头来。
阿尔巴利诺依然只是聚焦在灯光之中的一束影子,不知道赫斯塔尔的目光是否曾令他如芒在背——但无论如何,他忽然跟背上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锐利地看向赫斯塔尔。
他一移动自己的位置,那束暖橙色的灯光就几乎被他遮在了身后,赫斯塔尔的视野一下子暗下来;而阿尔巴利诺就把那已经被清理干净、擦去血迹的头骨放在膝上,无声地盘踞于黑暗之中。
他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显得奇异光洁、温暖,带着些神秘的隐喻意味,整个人看上去近乎是沉静而不可知的,极像是“烛光画家”乔治·德·拉图尔会出现的那种人物形象——或许正是把手安静地放在骷髅头上的忏悔的圣徒,但是赫斯塔尔很确定眼前之人笃信的可不是上帝。
赫斯塔尔的手指就点在面前的本子上,他仍然为他在最后一页看到的那副画面而感觉到有些惊讶。
他吐出了一个名字,就好像那说明了一切:“……阿特米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