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27)
我靠着墙抱膝坐下,把书包摆在第二层踏步上,顺便铺散了这段时间从未好好展开理顺过的思绪。
冷气浇头,我仿佛被冻得连吞咽一口唾沫都要很大功夫。
恍惚之间耳边又响起某个清晨我吃着齐晗早起给我做的早饭时,心里不满他一天到晚脚不沾家的行为方式,像个怨妇一样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他小小年纪就钻钱眼子里,想钱想疯了的声音。
我哥那时候只是笑笑,摸着我脑袋说他男朋友有进步了,会跟钱吃醋了,转身又开始收拾起自己一整天上课要用的课本,后颈的脊骨凸显,头垂得很低。
三伏盛夏未至,我已经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愧疚里被烧死了。
心思游离得太远,我忘了今晚不兼职的齐晗还在房里等着我回家,直到大门再次被打开,我哥急忙忙的脚步在金属咬合声之后朝电梯的位置奔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坐了太久,又惹出一场不必要的担心。
可我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哥。”我盯着自己埋没在黑暗里的脚尖,坐在原地轻声唤他,“我在这儿。”
刚要迈进电梯的步子停了下来,转了个头,试探地顺着墙线蔓延的方向朝楼梯道里靠近。
绿色的灯牌被一截细长的小腿挡住,我抬头看着那个五官隐匿的高大身影,良久,突然开口:“很浪费吗?”
我哥被我没头没脑的发问唬住:“什么?”
“哥的成绩……读建大。”我顿了一下,猛然想起从二十三号到今天,还没对他说过一句祝贺。
大概是齐晗对一切荣誉都太过风轻云淡,致使我把他费心得来的所有成果全看成了理所当然。
我毫无征兆地转了话头,“哥好厉害。”
“……都听到了?”难为我哥竟然听懂了我前后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蹲下来把小臂靠在我肩上,又屈起食中两根指头捏我的耳垂,声音低沉有力得让人心安:“妈她不懂,建大的医学系配哥的成绩,绰绰有余。其他的话都别当真,那是妈的气话。”
我其实并没有听进去,顿悟过后的大脑里有块地方被一片空白霸占,里面是接不上头的断线,一如我今晚与我哥所有不见首尾的对话。
呆滞地点了点头,我又问他:“其实他俩都不要我吧?”
我哥的动作凝固了,仿佛让我自己意识到自己现在没爸没妈要的处境是他人生十八年以来最失败的事。
楼道很安静,安静得我听得见他舔唇时心里极速组织语言的声音。
“崽崽,别怪爸。”我哥把头低下去,楼梯间空荡荡的,他的声音也空荡荡的,“他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你多容易啊。”我把头扭回去,盯着眼前漆黑一片里摩擦打结的手指,提了提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哥有多少天没睡过午觉了?”
楼道的混凝土地板可以冷却被气温烘热的一切,冷却那些有关我哥却在以往被我忽略的细枝末节,使它们在今晚凝结成这团黑暗里唯一发光的晶体,让我循着记忆一点一点地捡起。
就算是最忙的高三这一年,齐晗每天中午也要雷打不动地睡半个小时,哪怕是在教室的课桌上。可如今一天三个地方跑的兼职似乎打破了他的生活底线,在他来不及坐地铁和公交赶回家的中午里取代睡觉的是对下午补习内容的准备工作。
我从没看到过那样的齐晗,目光却好像能隔着几个昼夜回到高成区的某个正午,穿着衬衫的少年坐在炎炎夏日为数不多的树荫下的长椅里,手里拿着下午的备课本和席卷全身的倦意做着斗争,旁边放着上午和晚上上课准备的东西,在绵长的蝉叫声里全神贯注得像一幅静止的油画。
我又这样透过这幅油画里看到了几十公里外一中教学楼里那个不学无术的齐野,他不识愁苦无脑虚度的光阴就是这么一幅幅油画换来的。
油画怎么会说话呢?油画不会说话,所以他从来听不到齐晗心血流淌的声音,所以他从来都无法无天没心没肺。
我哥每每在我的质问里无语失措的时候就会拿沉默来掩盖一切。
这个在课上课下面对所有科目的任何问题都能对答如流的人,在齐野问他多久没睡午觉的时候,迟疑着答不出来。
只有齐野才能让这个无所不能的齐晗语无伦次。
我在今晚悟透了这个秘密。
夜深了,没心没肺的人醒了,油画里的男孩该休息了。
所以我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应对我的沉默里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给了他的沉默一个完美的台阶:“哥,地板好凉,咱们回家吧。”
15
我送我哥的蔷薇彻底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