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12)
我哥站在厕所门口愣了很久。
后来他开始把所有的东西都连同着自己的那一份留给我。
可我依旧拒其于千里之外。
我哥以为糖果就是糖果,可我说的糖果是那份本该属于我的、来自我妈的爱。
怎么是他想给就给得了的呢。
至少那时候我以为那份爱本该属于我。
我哥给我的东西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就搭进了自己的感情。
他也学会了在我日复一日的恶语相向里克己慎行,收敛锋芒,在家里样样都要和我平起平坐。
可狮子始终是狮子,不会因为藏起獠牙就失去捕猎的能力。
禾川的中考是全市统考,三年前的夏天,我哥以文化考试570的成绩和隔壁私立学校高成一中的姜安并列全市第一,成绩刚刚公布的那一个小时,就收到了三所学校教务处的招生电话,条件一个比一个丰厚,最终我哥还是选择了我所读的初高中在同一个校区的市一中,我并不关心我哥选择了哪里,只记得名次出来那一刻我在我妈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情绪,我哥也成了她在小区里抬头挺胸逢人就炫耀的资本。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也取得和我哥一样的成绩就能让我妈对我转变态度引以为傲,往后的三百多天我付出了人生十七年以来最大的努力,甚至不惜在许多个晚上拉下脸皮去找我哥问题,硬生生把落了两年的功课精卫填海一般的补了起来。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我妈我考到了全市前一百,禾川的高中可以随便我选的成绩,虽然没有我哥那么辉煌,但怎么也是一件长面子的事。
我以为最令我失望的局面不过是我妈毫无反应甩给我一句“知道了”,没想到我妈听完我的汇报,难得地将眼神从麻将桌上移开,转过身正眼看着我,在客厅里当着一堆客人的面,咬牙切齿,带着一丝刻意的嘲讽———我甚至觉得她有些气极反笑,反问我:“你都能考前一百?”
那一瞬间我明白我花费一年的努力做了一件错事,我不应该变得优秀,我得让我妈看到我血液里的劣根性才是和她正确的相处之道,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我那一瞬间的恍然大悟是对的。
往后我在学校干得混蛋事越多,越丢脸,我妈私下反而对我态度越平和,仿佛我要竭尽全力去给她证明我从生下来就是个没救的坏胚子,才能讨得她的欢心。
我忍着鼻头的酸楚感把成绩单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走进房间,看到我哥拿着我一个月以前当着他的面作为生日愿望许下的那个滑板———我当时就抱了要他给我买的心思。
我哥双手把它捧到我面前,脸上的笑容让我产生一种他由衷替我高兴,为我骄傲的错觉:“小野好棒,恭喜你。”
我当着他的面把滑板从三楼窗口扔了出去。
手里的成绩单被我撕个粉碎,飘飘洒洒落到地上,我看到一地的白纸残片,每一片都带着我哥的黯然神伤。
十六岁的齐晗,带着满腔讨好般的温柔,近乎卑微地奉给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就这么被我肆无忌惮地给予难堪。
“我有多恶劣,我哥就有多无辜。”我对着胡遥满含歉意地笑,仿佛我哥隔着几千米就能接收一样,“你看我多可笑。从不敢去恨任何一个不爱我的人,因为恨到他们身上他们不会痛。”
“所以我就去恨唯一一个爱我的齐晗。”
“这样就有人和我一起痛。”我眨了眨眼睛,鼻子有些酸,是在替过去那些年的齐晗委屈。
“那个吻呢?”胡遥垂着眼睛聆听着,又提醒我,“你那么可恶,你哥怎么敢吻你?”
我皱起鼻子使劲吸了吸空气,把那个潮湿粘腻又清凉可口的吻娓娓道来。
那是去年夏天,我哥即将升读高三,我爸和我妈在那个暑假整天为了要不要让我搬进出租屋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我爸这个人,懦弱无能,是个酒鬼加赌徒,要是哪个家庭由这样一个男人支撑,那必将是走向分裂的。横看竖看他都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全身上下唯一好看的就是那副皮囊,说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是抬举他,那副姣好壳子的内里只有晃晃荡荡的廉价酒精和四色扑克。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是赋予我和我哥生命的存在,于我而言,是我所能摄取到的唯一来自长辈的关爱的来源。
每一个无能的男人都会成就一个强势的妻子。
我爸在我妈面前永远是唯唯诺诺的,我记忆中他少有的硬气都是因为实在看不惯我妈的不公平待遇为我偶尔发声两句,大多数时候他对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尤其是在我妈面前,更是不敢对我有过多喜爱的表现。可触及底线的事情,他却总是会表现出少有的坚持并且结果都是出人意料的哀兵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