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行星(47)
妥协得多了,难听话受惯了,人心就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对于陈晚而言,一段漫长的感情分崩离析,或许足够痛彻心扉,可若没有这最后的一推,情绪的气球不见得会突然爆炸。
工作群里的对接人正一波又一波挑刺,说他们的新方案连大一学生都比不上,核心主题太过理想化,整天用着金主的钱做白日梦。其中有更多刺心无知的言论,明明和他们的初始要求相去甚远,辛辛苦苦的同事们却不敢反驳一句。
学习这么久,又工作这么多年,奚寒竟觉得离这个领域愈来愈遥远,他像是被潮水推远的朽木,更加离群索居,也更加背离城市热闹的灯火。
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学会波澜不惊,奚寒想。
可是这些年积累的经验没有增加底气,只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确实不是一块庞大的海绵,或是吞噬负面情绪的黑洞,他只是一个微小的容器,有着固定的体积,承载不了这汹涌而浩瀚的一切。
由于忙着改第五遍稿,在屏幕上涂抹形同放屁的吹捧,奚寒成功错过了饭点,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嚣起来才发觉还没有点外卖。
他掏出手机从楼下的便利店订了一份简餐,揣着烟盒去了吸烟区。
戏谑地说,这个角落可以和他的工位并称三年来最熟悉的地方,小到墙边的裂纹有几条都一清二楚,淡灰色的蜘蛛有时候会沿着棱角攀爬,坠落在尘网之中。
从发灰暗沉的窗玻璃眺望出去,面对的始终是同一座高楼,就像囚徒终年面对着熟悉的铁栅栏,无聊地去揣摩金属的锈迹一样,他也被更无形的东西困住了。
同种味道的烟抽多了就发苦,再尝不出其他味道。尼古丁入肺的感觉很放松,却会让整个舌苔遍布黏腻,喉头徒留干涩——痛苦的极乐不外如是。
奚寒按着打火机,清脆的声响跳动在空气里,气流发出微不足道的嘶鸣。
应该再去某宝买一扎,这是他浑身上下最后一个了,真是好焦虑,奚寒望着天色茫然发呆。
以至于林遗冬站在他旁边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慢了一拍才回过神。
“在想什么?”林遗冬轻声问他。
“很多,工作……还有人生。”奚寒露出苦涩的笑容,“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不会。”林遗冬摇了摇头,“无法控制的想法才是人类鲜活的证明,按部就班、井井有条未免太无趣了。”
奚寒有些意外,“学长,这可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林遗冬静静看着他吐出烟雾,无奈地说,“小奚,我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嗯……”,奚寒想了想,“大概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天才吧,永远可以掌控节奏,稳步实现目标,不会为琐事太过忧虑。”
林遗冬伸手打开窗户,风从那条裂开的缝隙里灌进来。
“我也会自我怀疑。”他将一根烟咬进嘴里,偏头借奚寒的烟头点火,交错的瞬间奚寒望见他的眼睛,其中孕含着深深的情绪,太复杂以至于无法描述,底色却是陌生的疲惫。
林遗冬很少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理,“今天和陈晚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底下的员工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公司的目标是令每一位员工感受到自身的价值,现在看来好像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奚寒留意到他扶住栏杆的左手,上面浮现起青筋,更显得削瘦。
“我或许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上司,很多时候我以为只要拽着大家往前走,就能实现共同的目标。远离基层多年,我的眼里渐渐只看得见宏观的指标,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缔造重要项目的成功,实现全年多少净收。每一位下属似乎都是这庞大机器中的一环,认真完善运作就好,他们的私人情绪我渐渐不再关心。”
“在这方面,我是个很冷漠的人。”林遗冬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拼命,便希望别人也拼命;生活中只剩下工作,就指望同事也是如此。”
“成功吗?或许吧。你们见过的冷眼我都见过,恶心的言论也曾像虱子般让我浑身难受,然而不平的往事消磨了,好像就成为不值一提的伤疤。我渐渐成为了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种人,踩着别人的血肉享受优渥的收入,把年轻人的热情当做不切实际的空想。到今天这份上,与其说还在创作和思考,不如说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他吐出一口烟,面容若隐若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其实我也记不清最初时的状态和心情了,收入很少的时候不快乐,却是一场个人的战争。”
“学长……”,奚寒第一次在公司这么叫他,没有同往常一样叫他林总,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过分。在其位谋其政,每个人都有很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