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II爱情节拍(122)
暂时不想给盛凯搬砖,反正好多天没搬砖,也不差这一两个小时。他打开文件夹,一张一张看着自己的作品。只看过他练习沙漠的黄义铖不会想到他在背后画了多少张他的速写和色彩,此刻他终于有机会仔仔细细地观察黄义铖,修正记忆里的细节。
他眉毛很浓,形状不错,肯定修过;笑起来眼睛下方有两条柔和的卧蚕;鼻子高挺;然而真正构成黄义铖的并非鼻子和眉眼的弧度,而是眼神。时而温和,时而冷漠,时而调笑,然而那目光深处始终有一个遥远的质点。他曾触摸不到那个质点,因此他画得像黄义铖,又并非黄义铖。
时至今日,那个质点终于向他打开。来自遥远过去的失败,夹杂在家族之网中的无奈。越是接触,越像是照镜子。关于大哥,关于自己,他不曾明白的东西,一点点在黄义铖身上看得分明。
如果黄义铖用“你为什么喜欢我”来询问,现在他也能回答了。因为黄义铖是答案。在答案出现之前,他不知道问题;但是答案出现之后,许多许多的事便有了解释。没有什么感觉比顿悟更清楚。他的存在本身就可以回答。
高铁在夜色里到了白溪。高铁站是小城市特有的匠气,和滨海城市特有的干净。海的气味浮动在他们周围。时间太晚,于是他们先回老宅歇息。爷爷已经不在这栋自建房里住了。他身体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只能住在疗养病房,让护工照顾他。
李兆赫站在一边,看黄义铖卡拉卡拉地开着生锈的防盗门。他见过了太多庄严优雅的建筑,并不会被自建房的爬山虎震撼。但他可以想象十几年前。
半山腰是寂静黑暗的,从老宅门前看下去,城区的灯光亮成一片。十年来,白溪的发展天翻地覆。不再是淳朴的河畔小城,只有一个金帆酒店,稍微上点档次的婚礼都要打破了头去抢婚期;如今的白溪高楼林立,城区灯光璀璨,是洒落在地上的繁星。如果没有那些星星,如果星星是十几年前的尘土,那这栋老宅就有超脱时间的繁华。
门终于打开了,黄义铖拉开门,请李兆赫进去。一进屋,李兆赫激灵灵打个寒噤,又潮又冷,简直可以当成冷库。虽然是三层的房子,但黄爷爷使用的显然只有二层。一层是半地下室,潮得无法居住,而通向三层的楼梯口封了一层塑料布。
注意到李兆赫的疑问,黄义铖说:“爷爷不让我多交取暖费,我只交了一层楼的,一楼和三楼没有供暖,冬天冷风吹过来特别冷。所以把楼梯口封上,一楼才会暖和。”
还有这事,李兆赫深感涨了见识,跟着黄义铖后面,掀开塑料布上楼。
楼梯是瓷砖的,踩上去不会发出恐怖片里的吱格声,只会让人脚下打滑,怀疑自己一脚踏空便会摔断脖子。三楼的房间荒废已久。两个房间里都空空荡荡,堆放着再不会有人打开的箱子。另一个房间则像跨越时空的布景,是黄义铖曾经的房间。
他和黄义铖在他的就房间并肩站立,看着墙上留下的痕迹。黄义铖小时候住在这里,高中又回到这里,于是墙上有量身高写下的数字和年纪。被子和桌子都用塑料布盖上,防止落灰。
黄义铖掀开塑料布,摸了摸早已起球的床单。李兆赫也跟着伸手去摸,触感潮湿沉重。
“小时候,爷爷都会给我晒被子的。”黄义铖说,“晒过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
李兆赫本想按照常识回答“那是晒爆的螨虫”,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晒过的被子是不一样的,被子里含着阳光的热量,让人从骨头缝里温暖起来。
书桌上残留着黄义铖刻下的字。黄义铖辩解似的说,早这个字横平竖直,比较好刻。衣柜里的衣服只有寥寥几件,小时候却觉得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土气的笔筒,字迹张牙舞爪的练习册。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五三。李兆赫很感好奇地看着黄义铖怀念地翻看练习册。他没有过按部就班参加高考的经历,忽然有些后悔对黄义铖青涩恋爱的嘲笑。那段爱情发生在特定的时段,他无从想象,无从共情,没有资格嘲笑黄义铖的眼光。
本以为可以在老宅休息,然而房子没有爷爷照料,处处都无法居住。他们只好下山投宿酒店。将行李扔在套房里,黄义铖忽然说,还有一个需要去的地方。
李兆赫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酒店,黄义铖在尚未打烊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菊花。他便猜到黄义铖要去什么地方。两人沿着起伏的马路走去,海风吹透他们的衣服,吹透他们的身体。左右无人,黄义铖握着李兆赫的手,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