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贯西洋+番外(9)

作者:Helene韵

“孔太太实在对于艺术很有追求。”一位女客如是总结道。

甄敏之很含蓄地笑着拨了拔耳畔烫成一朵花的发卷“不错,我确实热爱艺术,不过倒也没有像那些了不起的大画家一样为艺术牺牲过什么,实在没有。”

☆、学贯西洋

民国二十八年,北平

冠君妍进家门时已是深夜。她半眯着眼随手把在跳舞场戴的面具扔到桌上,自己歪在沙发上脱掉高跟鞋解放一连跳了好几个钟头舞的双足。

方才搭温玉庭的车回家的一路上,她一直闭目小憩,精神已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可眼下她仍要半垂着头显出疲累之态,以示自己彻夜尽兴。

屋里灯都黑着,连佣人也早睡下了,她本欲蹑手蹑脚溜回房间,却不想开门声响起来,她的姐姐——冠家大小姐刚刚同几个女伴看电影回来,豪迈地关上门,弄出巨大的响动。冠君妍心说完了完了!这动静准得把半个宅子的人都折腾起来,自己偷溜回房的打算就此泡汤,暗暗叫苦不迭。

正在这时父母卧室的门开了(冠二小姐眼疾手快地在母亲出现之前把面具塞进了手包里),穿着小西装领、前襟儿绣着精致玉兰花真丝睡衣的冠太太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半嗔半疼地埋怨道:“你们两个丫头,一个个的不着家。你说你,” 她伸出保养得白嫩的右手,食指用力地点了一下二女儿的脑门,“留洋回国,都到家门口了也不知道早点回来,怎么出了一趟国还是那么贪玩?亏妈下午还千盼万盼等你进门,结果可倒好,只等来个送行李的车夫,带了句话儿说冠二小姐和朋友出去了,要晚些回来。你倒是说说,这一晚上都去哪儿了?”

“和朋友去一个文学沙龙,讨论西洋诗歌,”冠二小姐对着久未见面、见面就叨叨个不停的母亲嘻笑着说。其实是到北平火车站之后在咖啡馆恰碰到了以喜丰园台柱子温老板为代表的几个出国前经常一起玩乐的朋友,后来便顺理成章一同去跳舞叙旧,冠君妍由此精准地扎回出国前的酒肉朋友圈子,不过这真相断断不可令冠母知道。“哦……那也早些回来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个顶个的精力旺盛。还有你,”冠母又转向一旁瞪着眼睛看热闹的大女儿,“也向你妹妹学着些,人家好歹还是讨论文学,你就只顾看电影胡闹。”冠大小姐晚归的理由被抢走,狠狠剐了妹妹一眼。冠君妍冲姐姐吐了下舌头,忙对母亲说:“妈,我心里可想着您呢,给您从国外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全在我箱子里。”冠太太听闻此言,顿时也获得了年轻人那般旺盛的精力,一手牵一个女儿前去开箱。等把好些香水、唇膏、耳环之类的精巧物件接到手里,再抬眼看座钟时,才想起自己早该就寝。“得了,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儿中午你们父亲请姑姑一家来吃饭,给君妍接风,正主可别一醒又往外头跑。”她强行唤回睡意,抱着满怀的洋物件儿满意地回屋去了。

冠老爷向来很以他的家庭为自豪。

“我们家,是个最开放、最新派的家庭。”西式装潢的房子、西化的作息时间,两个留过洋的女儿……这些都不能不成为他骄傲的资本。在四九城的“新派”人士里,冠老爷要算得上大名鼎鼎,是个最善于接受西洋道理的人。别人口中的妻子是“贱内”、“拙荆”,他在提起自己的太太和姨太太时可全无这些糟粕之词,总要说“玛丽如何如何”,“露西如何如何”,以示冠家最是进步文明。

“如今二姑娘也回来了,年轻轻的小姐,看着就洋气,当真有出息。”姑姑在接风宴上谈笑风生。

冠老爷心中得意,决心要让女儿一展才华。可巧女佣拿来一瓶香槟要倒,他便拿起那酒瓶:“这是地道的法国货,正好你懂外语,来给翻译翻译这上面的字。”

冠君妍面上仍挂着笑,暗里早似吞了黄连:早该料到以父亲的性子会来上这么一出!这下好了,标签上密密麻麻的法文早已超出了她在国外的“谢谢”“下午好”“我要去上课了”一类的日常用语范围,甚至超出了她对法语单词的认知范围。天地良心那些诸如产地、品种、各式成分一类的术语她在国外可实在是闻所未闻。可是于众目睽睽之下冠君妍还是得显出留学生“学贯西洋”的博学姿态,微笑着,接过香槟。

“这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吧……”她试图凭借零星几个认识的词“以偏概全”蒙混过去。“什么叫意思大概就是?”冠老爷不满地晃着那三七分开抹着发蜡显得时尚精明的脑袋说,“我们的留法洋学生可不许偷工减料,你就把每句话都翻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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