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深海+番外(81)
那天后,陆全笙忽然就病了一场,身子骨一下子虚弱了不少,几天下不了床,可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能一直记得陆余之了。
在病榻上的时候,陆余之坐在他身边看他,他也眯着眼看着陆余之,也只是看着,布满老茧的手握住陆余之的,在他虎口上摩挲着。
老茧膈着手掌,陆余之在安静里叫陆全笙,“外公......”
陆全笙从这一声外公里眸子一亮,他许久才诶了一声,问出了这么多年来的一个问题,“你恨你妈和我吗?”
似乎对陆全笙的问题没意料到,陆余之瞳孔微微瞪大,有什么预感在自己心里发芽,片刻后才摇了摇头。
陆全笙却笑了,笑容苦涩,“你该恨的。”
他是在陆余之四岁的时候才见到的人,陆伽阮出门很久,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眼睛很好看,水灵灵的,像他小时候的阮阮。见他觉得陌生,小孩躲在陆伽阮身后,想去抓陆伽阮的衣服,可陆伽阮不愿意,一脚跨进了西厢房,将小孩丢在门外与陆全笙面面相觑,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我的孩子,顾云平的私生子。”
陆全笙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过去拍陆伽阮的门,大骂你是不是疯了?顾云平都结婚了,你还给他生孩子!!
门砰地从里边拉开,陆伽阮眼睛是红的,“我刚怀孕的时候顾云平说要和我结婚。”
没等陆全笙反应,门已经又关上了,陆全笙脑子里都是女儿那红红的眼睛,怒气一下子不见了,转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他回过头,看着独自站在院里的陆余之,他眼睛也是红的,可小孩一直忍着没哭出来,这里对小孩来说是陌生的,陆伽阮进门就不管他了,他怎么不会怕呢?
可他没说,也没哭,只是与陆全笙相望着,梗着脖子,忍着眼泪。
陆全笙再叹了口气,过去在陆余之面前蹲下,“叫我外公。”
四岁的陆余之吸了吸鼻子,稚嫩又胆怯地小声喊他一声,“外公......”
一晃眼,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那年的小孩长大了,可是长成了陆全笙最心疼的样子,他沉默寡言,情绪永远平淡,陆全笙照顾他这么多年来,只有在陆伽阮说要让他回顾家的时候见过他发脾气,砸了家里的东西,也哭得那么伤心。
是因为觉得被抛弃了,无家可归了。
怎么会这样呢?陆全笙有时候想想,陆家是不是上辈子造孽了,才叫这个家里这么不安生,陆余之出生在他们这个家里,是陆余之最大的不幸。
如果当初他能好好地劝陆伽阮,是不是这个丫头不会会这么偏执,陆余之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头。
他那时候想,他要对余之很好很好,要弥补那些大人做的错事。
可陆伽阮自杀了,他受不了,人疯了脑子不清醒了,到头来连人都不认得,会打会骂自己的孙子,就是没对他好过。
陆余之该恨他们的,该恨的。
可陆余之始终摇头,握住外公的手用了力道,在黄昏里说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陆全笙眼泪几乎砸了下来。
他还是怕被人丢下,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如果可以,他也想多陪他一段时间,脑子清醒一点,见他结婚,见他有小孩,能和当初的他一样叫他乖乖地喊他一声。
可他撑不住了,晚年忽然清醒再次压垮了他,想到死去的陆伽阮,想起这些年怎么对待的陆余之悔恨和痛心压在了心上,叫人更加苍老,一夕之间行将就木,终于在深夜里丢下了自己孙子的手。
这一丢,就没有以后了。
皖城下起了暴雪,古城被严寒淹没,夜里深邃沉寂。
因为天气,傅闻声回到皖城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胡同街寂静无声,偶然间传来狗叫声,还有傅闻声匆匆的步履声。
陆家的院子还挂着“招魂蟠”,还有烛未燃尽的味道,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到了屋里,那灵堂处,有牌位,上面刻着陆全笙的名字,而他的余之,坐在地上,抱着膝,蜷缩成了一团。
傅闻声心都要碎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给老人鞠了三躬,而后在陆余之面前蹲下。
不过半个月没见,陆余之却是瘦了一大圈,原本脸上就没多少肉,现在两颊凹了下去,眼底都是血丝,还有望不见底的灰霾。
“余之。”傅闻声轻声喊他。
陆余之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却没看傅闻声。他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抬着眸看那桌台上的灵位,细长的睫毛打着阴影在眼皮下,笼得黑眼圈愈发严重。
他不闹也不哭,平淡地不像个失去至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