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要野+番外(229)
陈奕然似笑非笑地回问他:“你想让我做什么表情?”
季玩暄谨慎地建议:“生气怎么样?”
然后陈奕然就在茶水间给他表演了一个冷漠转身,背影潇洒得让旁边的澳洲佬目瞪口呆,季玩暄则难得开心地放声大笑,转头便和同事说:“Chocolate for a week,thank u!(请我一周巧克力,多谢!)”
那一周的朱古力,有一半被季玩暄分享给了帮他作弊的陈奕然本人,或许是当时得了巧,陈奕然很谙熟这个戏码,后来和邻居少年装不熟的时候,他也总是演这出。
但是如今季玩暄不在,没人给陈奕然分热巧克力了——那是他在秋冬季节里唯一的喜爱。
陈奕然很少失态。
从小到大都是。
无论他心底最深处是怎么想的,陈奕然一直对自己是所谓“陈家大少爷”这件事接受良好。
他拿着、端着,永远温和有礼,并非出自他的家教,而是因为陈奕然自己觉得他的身份本应当如此。
在澳洲的十二年几乎把少年本就不多的棱角和烂漫磨平,陈奕然凭着自己的努力取得事业上的成绩,离以前的生活好像变得很远。
但辞职回国,再次走进他离开已久的陈家,陈奕然才恍然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
半个月前他父亲病危,那个一辈子中只有生死关头这半年才认真看过自己大儿子的男人脸色颓败,躺在病床上握着陈奕然的手,张嘴,却在生理和心理上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快被他的妻子掏空了,这位来自江城成家的女儿远比她的上一任更加聪明。
陈奕然的妈妈要爱,成昱敏只要钱。
老陈原先还觉得她让自己省心、知进退,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枕边人早已悄悄控股到了自己不能掌控的地步。
陈家几代人的荣耀就要被折在他的手里了。
老陈不甘心,恨成昱敏,也恨他的小儿子,他转过头,忐忑不安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大儿子会不会也在恨着自己。
陈奕然不恨他,也不想管这些事,他在病房里被人死死地攥着手,眼睛却看向窗外。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疲惫。
从前他自认是少爷的时候无人理睬,如今想做一只不必落脚的飞鸟,却被人抓着往荆棘王座上硬塞。
男人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心率起伏得把护士吓来检查。
陈奕然在床边坐了很久,走之前说:“知道了。”
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为陈家的生恩做些什么。
学校的艺术生们大多去了各地的画室集训,但也有人还留在信中备考。
陈奕然干脆利落地去校长那里请了半个月的假,走之前,那位老陈安排给他“日久生情”的女同事曲小姐来送他,笑着说:“我只帮你代半个月的课,早点回来,我之后就不干啦。”
君若无情我便休,老陈自己娶老婆的眼光不怎么样,给别人介绍对象的时候倒是审美不错。
陈奕然真心实意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度过了几乎不眠不休的十四天。
和律师团队、各方股东、媒体交涉花光了陈奕然积蓄了十几年的能量,他表现得过于出色,让人无法相信这是陈奕然第一次作为“陈家少爷”出现在他应该站的场合。
他赢了成昱敏,保住了半个陈家,那些叔伯们要推他上位,陈奕然却拒绝了。
他没有圣母病,陈奕然只是单纯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作为报酬,他象征性地要回了平河区那栋别墅的所有权。
看出来陈奕然是真的没有要回陈家的意思,那些亲人们的笑容松快了些,也更真诚了些,甚至还真情实意地感慨:“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啊,还有你妈妈的印迹呢。”
这话说得不算讲究,就算真有印迹,这十多年也该被成昱敏抹得干干净净了。
但陈奕然没有反驳。
——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当提到那个房子的时候,陈奕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包括他亲生父母在内的,任何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人。
在姜翟于路边发现他的第二十七分钟之前,陈奕然接到了一通国外的长途。
把他带大的Lucy去世了。
陈奕然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他妈妈死的时候他没哭,他爷爷死的时候他没哭,他爸死的时候他也没哭。
而且上次见面时,陈奕然便通过女人衰败的容色看到了不久后的结局,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预料到了他届时会有的近乎冷漠的细微波动。
他猜到了一切,唯独没想到,他真的哭了。
就是坐在路边、看着路人时,忽然掉下眼泪的那种哭。
泪水滑上脸颊的时候陈奕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陈奕然才恍然眨眼,看清了长街对面的那对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