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12)
也能就这么消弭无踪?
林蝉有时想,时间真是太奇怪了,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能称作刚好——早一点,他对景晔的喜欢和记恨没有发酵到最高点,他不会耿耿于怀至今。而晚一点,他已经开始做准备,要把这个人连同失败的朦胧初恋都抛弃在过去。
“为什么你现在回来呢?”林蝉想着,漆黑的眉眼像一片阴郁的海,“在我决定好走另一条路,未来也会喜欢别人的时候,你又出现了。”
掌心传来痛楚,林蝉一低头,发现不知何时又习惯性地开始掐着自己。
他匆忙放开,指印由白转红在掌纹附近微微地肿了一片。仅仅几秒钟后,红肿消失,留下月牙形的几道伤痕。
但这不是真正的伤痕,甚至不用一觉醒来,过半个小时它们就不在了。
或许对景晔而言,他们小打小闹似的所谓“恋爱”也和指印差不多。存在过,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感知,然而没过多久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纵然清晰地明白这不全是景晔的错,林蝉却依然深陷其中,整三年都混沌着。
因为对于林蝉,叫做“初恋”确实太委屈。喜欢景晔是一场意外,却又仿佛被细水流长的关怀滋润过后,情理之中的发展。
十五岁时,他面对景晔时隔两三个月才发回来的若无其事的讯息手足无措。
现在他都快十八岁了。
林蝉伸了个懒腰,关了台灯。卧室被黑暗填满,适应了夜色之后能看清轮廓,林蝉眼睛里映出遥遥的那一点暖色昏黄。
他拿起书桌边角一个相框——用相框保存照片在这个年代已经变得少见——洋人街鲜艳的建筑做背景,他举着个粉红棉花糖,身边搂住他肩膀的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蝉点了点男孩的脸,似笑非笑。
“这次可是你自己走过来的,哥哥。”
林蝉性格的养成与林芳菲特别的教育方式关系巨大。
林芳菲是单身妈妈,当年生林蝉的前后经过,林蝉没听她和外婆外公中任何一个人提过。他的父亲是谁、什么职业,又为什么与林芳菲选择分开,林蝉一无所知。
林芳菲的教育方式就是任其发展,他喜欢哪方面,告诉了林芳菲,她就会尽力为林蝉提供最好的。
父亲缺位,他小小年纪学会了自我保护,成熟也比同龄人快得多。有时林蝉会想,这种过分放养的教育是不是让他有机会接触太多家庭以外的世界,所以他才那么早就发觉了自己性取向不对。
向林芳菲坦诚性取向时,林蝉读初中。
起因是林芳菲接到班主任电话,语气严肃地告知她林蝉和班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年纪太小,早恋不合适,希望家长负起责任。
林芳菲直接对林蝉提了,问他:“怎么回事?”
林蝉踌躇片刻,没有撒谎经验干脆说了实话:“没那回事,我喜欢男生。”
这个答案对普通父母足以引爆一场家庭战争,但林芳菲不知早有心理准备,或者对这些事格外想得开,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你想好了吗?”
“深思熟虑。”林蝉说。
林芳菲显然足够了解自己的儿子,先应了句“知道了”,随后难得端起母亲的架子,认真地对他说:“不管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妈妈希望你喜欢的是个好的人。”
林蝉至今记得那通电话,春日黄昏,夕阳从高楼间缓缓下沉。
他的心却随之雀跃。
自林蝉上了初中,林芳菲再也没有过问他的学习,更少有机会和他促膝长谈,聊一聊近的如期末考试,远的如人生目标。他们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母子,彼此都对这种疏远而客气的方式表示了十二万分的习惯。
严格来说,林蝉爱他的妈妈,而林芳菲也很爱他,只不过他们选择不把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寄托在同住屋檐下,也不寄托于无微不至的关怀。
你要什么东西,我能给就给,除此之外你喜欢做的事就自己去做。
足够的空间,足够的尊重。
林芳菲的工作忙,在林蝉进入高中后她交了一个新男朋友。对老妈的决定,林蝉没有任何意见,他接触过那位叔叔,还算处得来。
但是当林芳菲询问他要不要住到一起时,林蝉依然拒绝了。
如果现在打破了长期以来母子间保持的距离感,他又在青春期末尾,情绪不稳定,难说会惹出什么乱子。
林蝉想,选择继续和外公外婆住在沙区,除了上学方便,也许因为他仍然在期待一些事的发生,比如景晔最终回到了这个城市。
对他而言,景晔是一个很容易爱上的对象。
为数不多认识长久的朋友里,景晔最照顾他,爱带他四处找好吃好玩的,仗着大几岁,把他当亲弟弟宠,唠叨都变得可爱——情窦初开时,看别人都千篇一面,只有景晔,在冬天灰蒙蒙的苍穹下,像一颗闪烁的钻石,笑起来照亮半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