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春(38)

作者:说郛

她的眼睛让顾警官感到熟悉,她像日常聊天一样对顾警官打趣道,但从她深重的呼吸声中还是能察觉到她是紧张的,“我比你先睁开眼睛,可我却得叫你哥哥。我总说,是你将我的养分汲取,我才会变得那么脆弱。”

顾警官的脑子仿佛被人楔进一枚钢钉,尖锐的疼痛在他的身体里炸开,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他的血液加速奔涌,血液里混杂着的红锈酸蚀溶解着他的骨头,一双猩红的眼睛里在迟疑间挣扎出一缕清明。

“你会想起来的,哥哥。”那个女孩看着顾警官剧烈颤抖的手臂。“我们一起画画,还记得吗?”

死亡的阴翳仍然笼罩着顾警官,他懵然地看着一张张对他来说像是家人的面孔,头顶的天花板是虚无缥缈的白色,就像天堂里的积云,留下抓不住的幻影。他跟随着那个女孩的话想起了童年彩绘的图纸,那些混杂缤纷的色块与诊疗室中的灯光重合。

滞涩的瞳目转动过来的时候,那个女孩仿佛变做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年幼的他正在追逐着一只飘到半空的蓝色气球,公园的草坪是如此的柔软,他不停地向前奔跑,风声清晰的划过耳畔,在一颗巨大的榆树底下他奋力一跃,终于抓住了那条纤细的白色长线。

“给,你的气球。”他把气球带回到女孩身边,穿着裙子的妹妹亲吻了他的脸,女孩的笑容像星星,如果不算她缺了一颗牙的话。

被篡改的记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顾警官找到了错乱的拼图碎片,他现在才记起来,他们是双生子,分享同一个子宫甚至是灵魂,在人生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对方金色的影子。

顾警官看见了壁灯下的那面镜子,镜子那头的人让他感到陌生,他拨开满地森然的荒草,猛地将镜子击碎,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夏夜将至,温凉的空气中传来蟋蟀的响动,洗过澡的陶汛坐在沙发上吃着一颗冰淇淋球。

因为下午那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导致他连喜欢的香草球都没能吃完,头颅就顺着靠背一路下滑。

医生一手接住了陶汛白软的脸颊,让陶汛倚在自己的身边,他握住那只即将掉落的椭圆银勺,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喂进陶汛的嘴里。

“我困了。”陶汛嘟囔着,好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睡吧。”医生放下那只鱼尾形状的玻璃碗,他揽过陶汛温暖的身体,在手指触碰到陶汛的心口时,他的眉心微簇,掌心一时贴在陶汛圆鼓的乳肉上。

也许是因为红肿的痛意让陶汛感到不自在,他侧卧在医生怀抱中,小声地说道:“我想要一个睡前故事。”

第二十章

医生在低声讲述着女妖塞壬的故事,陶汛靠在他的肩侧,靠着玩医生的手指来抵挡来势汹汹的睡意,他总是要听到结尾才肯满意地闭上眼睛。

“他的心仿佛被丘比特射中,就连最耀眼的宝石都不及海底沉睡精灵的一个微笑,水手千里迢迢航行于此,在金银堆积的珊瑚丛中找到了她——”

下一秒,医生停了下来,他听见了楼下的敲门声,在故事即将说完的时候。

“然后呢?”陶汛亲了亲医生的指尖,追问道。

医生低垂的眼中浮现出稀疏的碎光,像是淹没在黑云之中一道极为浅淡的星河,时隐时现,到最后再次消失。

医生垂首亲吻陶汛绯红的唇瓣,轻声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玩捉迷藏。”

“现在,躲起来。”医生的吻又一次落在了陶汛鸦青的睫羽上,“我马上就找到你了。”

陶汛睁开眼睛,他还带着熏染的笑意望着医生,可他却看不懂医生眼中突然变幻的阴浊与黯淡,他很高兴医生能陪他一起游戏,所以他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要躲在那里才不会被发现。

“你准备好了吗?”医生起身走到门口,他看着陶汛朝着自己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数到:“一、二、三——”

关闭的门扉一瞬间将橙色的灯火隔绝开来。

医生在门口看见了顾警官,他看起来很不好,像是十年没有睡过觉的吸血鬼。

顾警官跟着医生走进房子里,他还是坐在他从前坐过的位子上沉默不语。

“你失败了。”医生开口道,他将顾警官此番行为理解为失败。

大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餐厅里细长的冷光束,透明玻璃灯管外像是凝结了一层白霜,将那张昂贵的餐桌映照的如同一张诡异的停尸台。

顾警官只要一想到他曾在那张餐桌上吃着来路不明的食物,胃部就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痉挛与疼痛,他试着去想些其他东西,然后他说:“这只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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