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9)
侍应生这么一叫,喝酒的客人都望过去,看见他跑到经理身边抓着袖子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梁桢穿着巡捕的制服,虽然套了一层风衣,但是能清晰看见脖子上的编号——毕竟是在公共租界。他摇摇头把酒杯放下,跟赵向明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快速走到经理面前,给他看了下自己的证件。“找个人去报警。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侍应生膝盖都是颤抖的,带着他上了二楼,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捂着眼睛给他指了指趴在欧式牛皮沙发上的死者:“我刚才来,来送酒,就看到他压在赵小姐,身上。赵小姐说他喝醉了,让我帮忙挪一下,我就伸手,然后我发现……他不出气了!”
“这样……”梁桢大概弄明白了,从口袋里摸出皮手套,走向死者身边,顺手关了门挡住那些看热闹的人。他刚上班第三天根本不懂多少查案的技巧,只能从一个杀手的角度去想。
没有明显的外伤,体态肥胖,也许是突发性疾病?酒味很重,口袋里……梁桢摸出来一包药,粗略看了一下成分,随后立刻给他放进口袋里,继续搜查线索。
不多时,马润粼带着人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梁桢:“你喝了多少?喝酒不能当值,咱们有规定。”
“我怕有人破坏现场。”
“行了,我接手吧,这回就不给你上报了,下次注意啊。”马润粼挥了挥手,梁桢顺势走出门口,拢了拢风衣领口盖住那身制服。
他走出门,在楼梯口转身上到三楼。318房间有一个小巡捕看守,梁桢走过去,低声道:“楼下情况有些不明朗,我再来问问。”小巡捕认识他,或者说认识那个开哈雷UL的少爷兵,于是立刻给他开了门。
梁桢走进去,赵妍正捂着脸趴在化妆桌上哭。门关上了,隔音效果很好。梁桢把手套扔到桌上,打量了一下四周,作为舞女的休息室或者暂住地来说,这里的条件很好了,那张大床和那套沙发,估计抵得上一辆车。“到底什么情况?”
“本来应该是明天早上才被发现的,”赵妍停下装哭,擦了擦被泪水抹开的眼妆,“那个侍应生敲门,没等我说走开就直接进来了,我只能将计就计。”
“药我看了,类巴比妥加上酒精,可以减慢新陈代谢。药物在血液里集中,慢慢呼吸衰竭,直到窒息而死。伪装的很好的意外死亡,可是,作为你的新搭档,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个任务?”
“你来之前就下达了,不是我想抢功,”赵妍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放心,我用目标的名字在医院里买的药,也在他家里放了一瓶。不管怎样,都和我这个舞女没关系。不过,我可能几天接不到客人了,你说,会有赔偿金吗?”
梁桢眉头紧皱,他想问一个问题,但是欲言又止。
因为他注意到赵妍的烟,是英国尤烈尔牌。
“你知道十多天前,苏州河边上有一条船被烧了吧,广船帮的烟花,”梁桢犹豫片刻,一咬牙直接问了,“军统做的是不是?”赵妍没说话,吐了个烟圈。梁桢很不喜欢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烧船之后接连下了一周的雨。而且,这艘船上的货物之前一直没有被搬上岸,就算他们有所有的相关文件。”
“你什么意思?”
“船上是散装的硫磺等等制作弹药的原材料,都是军统运送过来的,但是因为临时加设的检查关卡,所以不能上岸。天要下雨,为了隐藏痕迹,火药没有做任何的防水处理,所以——与其被淹了,不如一把火烧了,正好毁尸灭迹,”梁桢快速思考,按着手指关节,“玉石俱焚,狠绝。”
赵妍又吐了个烟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件事会让无辜的船民受罚,”梁桢松开手,指关节已经被他搓红了,“当然,你可能根本不在乎。不过,我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既然要把后背交给对方,那就应该没有任何隐瞒。”
“不如你先告诉我,”赵妍凑过来,将烟吐在他的脸上,隔着厚厚一层白色的雾气问道,“一个你的秘密。”
梁桢站起身,冷着脸推开门朝外走。他还是不能从失去白树生的生活里缓过来,现在的搭档不及小白万分之一。小白……他在楼梯口站住,小白当时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玉石俱焚,也不能给日本人留下任何东西。
这是党国有血性的军人都该做的,哪怕牺牲无辜的人。
也许这是唯一让梁桢一直以来不舒服的地方。
他到楼下,客人基本都因为巡捕的出现提前结束了今晚的消遣。那几个书画会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赵向明端着酒杯等他,还算够朋友。赵向明见他走近了,站起身,鼻尖耸耸,调侃道:“一股女人的胭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