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6)

作者:楚山晓

“三千,”段士渊穿戴整齐,站在楼梯上喊他,“一会儿把牛奶喝了再去上班。”

“知道了叔叔。”梁桢摇了摇头,段叔叔还以为他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还能长高呢。

三千这个小名,是段士渊的父亲段祥给他取的。梁桢的祖父和母亲相继病逝之后,家道中落,梁桢跟父亲梁铠住暂在段家,而梁铠想带着孩子去南洋闯一闯。段祥看在往日情面上,给了梁铠一万美金。

可是第二天,梁桢醒过来,他的父亲早就不见了踪影,而桌上那一万块钱,梁铠只拿走了七千。他的意思是,留下这三千块钱,替他养大这个孩子。可惜去南洋的商船出了事,梁铠甚至都没能抵达,所以段祥正式收养了梁桢,祖孙相称,给他改了名字谎报了来历,还叫他“三千”。

实话实说,段士渊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昵称的由来,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梁桢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所以他对不过八九岁的梁桢说道:“三千的意思呢,是以后有什么危险,千难万阻,段叔叔都会护你千万周全,这句话一诺千金。”

当时的梁桢可爱极了,没变声的小奶音跟个女孩一样,一边点头一边还要伸手拉钩。段士渊对上他的小手指,梁桢一字一句说道:“等到三千长大了,也要保护段叔叔,保护段爷爷!”

可惜没多久,段祥去世了,段士渊退学经商,一个人当爹又当妈,把这小孩拉扯大。

所以梁桢对段士渊充满感恩。小时候不懂得自己什么身份,长大了开始明白,这叫寄人篱下,所以有几分疏离。他听话喝了那杯牛奶,拿起衣架上的大檐帽,走出别墅。他有一辆哈雷的红色UL摩托车,37年上海刚上市就买了,可惜随即淞沪会战开始,他也跑到了北方。

这辆车被保养得很好,油箱也是满的。刘妈走出来放空牛奶瓶,顺嘴说一句:“小少爷,您这车先生可宝贝呢,一定得自己擦,他那司机卢九想试试来着,先生都没让。”

梁桢笑了笑,骑上去:“走了刘妈。”

2.巡捕

哈雷UL的确是亮眼,而且还是红色的,梁桢刚到巡捕房后院就被几个巡捕围上来,七嘴八舌讨论,还有伸手摸的。马润粼咳嗽一声,这些人才散开,给他们留出空 。

“你就先跟着我吧,有个案子要结了,咱们去最后看一遍现场,然后我指导指导你怎么填报告,”马润粼看他重新把钥匙插回摩托车,轻笑一声,“我开车去,路可远着呢,在黄浦江码头。”

“码头?”

路上马润粼给梁桢补了补课。“十天前,有一艘从宁波开过来的货船,大晚上着火了,因为都是过年用的烟花,所以一点东西都没剩下。船是上海这边广船帮护送的,他们是一些穷苦的船民,所以赔不起保险费,央求巡捕房调查。”

“查出来凶手了吗?”

“凶手?没那么夸张,”马润粼摸了摸帽子上面的徽章,“是有一个船民抽烟没灭掉,不小心点了货物,所以,该赔还是得赔。”他看了一眼皱眉的梁桢,随后轻轻拍两下年人的肩膀:“这世上苦难的人很多,你啊,刚从学校的象牙塔里出来,得学着适应。”

梁桢当然适应,他在伪满洲,见过很多很多因为没钱没权而惨死的老百姓,几乎麻木。

“上头催结果,之后咱们跟走私烟土的线去,那边油水多。”车停靠在路边,马润粼把帽子戴在头上,打开车门,风从河水之上吹过来,还带着鱼腥味和雨后泥土的清新,混杂着倒是不难闻。

油水这个词,梁桢熟悉得很。他正思索着,已经被马润粼领到了失事的货船上,此时的货船几乎只剩下烧黑的木头架子,很像是哈尔滨的那家小仓库。梁桢陷入了回忆,但很快抽离出来。

马润粼一边讲解怎么保护现场,怎么勘察痕迹,一边随机考他几个小问题,例如判断炭烧时长,判断尸体死亡时间等等。

梁桢对答如流,倒是让马润粼有些诧异:“你学过?”

“啊?我,”梁桢挠了挠头,快速找补,“我为了面试看书补习了很久。”

“哦,你属于很聪明的那类人,挺好,”马润粼在一处角落蹲下,烧破洞的船体呼呼灌风,他把风衣领子立了起来,指着地上一个粉笔画的圆圈,“烟头在这儿发现的。”

“我能看看那个烟头吗?”

“阿毛,给他。”马润粼一挥手,一旁的小巡捕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写着编号的塑料袋,交给梁桢。梁桢接过来放到光下翻来覆去仔细看着,马润粼说道:“找人检查过了,有被点燃之后踩了两脚,但是没被踩灭的痕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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