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23)
他今日像往常一样巡街,忽然听到类似于枪响的声音。他能一瞬间判断出来,这是隔着一个枕头开枪的声音,于是撒腿朝声音来源方向跑过去。阿毛看他跑也跟着跑,气喘吁吁落下半条街。
那是一条银行后面的小巷子,梁桢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有些摆摊的小商贩,纷纷拿起吃饭用的家伙往外跑。梁桢逆着人流跑进去,被撞了几下,不得不吹哨维持秩序,随时拦住看起来可疑的人员检查。
但是他拦不住所有的人,正在搜查一名男子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个女人步伐别扭地跑过。他下意识扭头追着看,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回过头来看,四目相对,下一瞬间,女人消失在了街角。
梁桢的专业素养告诉他,这个女人就是秦月朗。她为什么跑呢?
秦月朗和段士渊之间的暧昧小动作,梁桢知道,他也知道,很有可能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婶婶,这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他这么想,心里有些发酸。
“你们在干嘛!小赤佬,抢我的功!”远处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巡捕探长,身上那件厚重的呢子大衣裹住了丰满的肚子,走起路来一颤一颤。他是中央捕房另一队的探长,叫杜金城,偏好就是抢油水最多的案子,至于那些疑难杂案,随便抓个人了事。
梁桢松开手里那个男人,对他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身面相杜金城,立正站好,挺胸抬头。杜金城认识他,第一天骑了辆红色哈雷的拉风少爷,杜金城实在是看不上,说白了,就是仇富。
“我们追着一个女人过来,你见过吗?一米六多,穿着高跟鞋,但是右脚扭伤了一瘸一拐的,见过吗?”杜金城问道。梁桢摇头,杜金城走近了些,一说话鼻子带着脸颊一起抽抽:“那么明显都没见到?我告诉你,嫌犯要是被你故意放走了,就等着被革职吧!”
是很明显,也的确是故意放走的,但梁桢根本不怕他软绵绵的威胁,还是像棵挺拔的小白杨那样站着。杜金城也没闲心跟他瞎掰扯,挥了挥手带着自己的人马继续搜寻,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2.会场
年初六,梁桢终于放了一天假。昨天晚上因为扰乱了杜金城的搜捕计划,被这孙子告到了张一平面前,梁桢不得不答应替他们组做些文件整理的工作,才平息了杜金城的怒火。
这个时代,就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杜金城和青帮杜爷那是沾亲带故的,青帮的势力虽然没有二三十年代那样强,但是租界水浑,各个堂口暗线,盘根错节,有亲日的,有跟校长称兄道弟的,还有给苏区送钱送药的,说不清楚。
梁桢自然也不想得罪杜金城,所以,老老实实帮他整理文件,凌晨三点才回到家。他一路睡到中午,刘妈敲门喊他起来吃午饭。他在第一下敲门声的时候就醒了,慢慢悠悠穿好衣服走出来,发现段士渊在书房和秦月朗聊天。
书房的隔音很好,但是梁桢受过训练,知道里面有人。至于说的是什么,他听不清,只听出来段士渊在笑。“有什么好笑的……”梁桢撇撇嘴,洗了把脸回来,这二人已经谈完了,说说笑笑往楼下走。
吃午饭的时候,梁桢比以往更加安静,段士渊察觉出来点不对劲的地方,碰碰他胳膊:“三千啊,你下午去疗养院看看向明,晚上自己在家吃。”
“那你们呢?”
“共进会有个宴会,我得参加。”
“我也去。”
“不行,别耍小孩子脾气。”
梁桢噘着嘴,一副就耍脾气的不合作模样,还有些敌意地瞥了一眼秦月朗。秦月朗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着一副笑脸,柔声说道:“那就一起,反正人也不少,说不定还能交到新朋友呢。”
段士渊笼统说出的宴会,梁桢在老高那里听说过。等在会上段士渊宣布出任副会长,他就会登上军统锄奸队的黑名单。所以梁桢要陪他一起,一是保护段士渊,二是如果要动他的人恰巧认识梁桢,也许能周旋一下。
梁桢下午从家走的时候戴上了白树生送给他的那块表,也是为了这些思量。
他在闸北山区的疗养院看到了赵向明,人已经瘦脱相了,歪斜着坐在轮椅上,说话也不利索,见到他第一反应是害怕,缓了好久才认出来他是谁。听医生说,抓他的人不仅让他吸鸦片,还给他注射了一些药物,逼迫他上瘾,也导致他神经错乱。
梁桢抓住赵向明的手,低声说道:“我应该再快一点的。”
“三,三千,”赵向明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手上,“嗑……嗑……”他说话很费事,说不出想要说的那个字,着急地满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