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22)
“你别草木皆兵,”段士渊喊他来吃饭,秦月朗不知怎的有事不在,刘姨知道他没事也安心回乡下了,就剩两个人反倒有些冷清,“都过去了,再说,华界警察已经开始寻找绑架者了。”
交赎金和绑架的地点都是华界,所以梁桢不能参与,所以他心急,陡然而生的保护欲在暗地里作祟。他走到段士渊身边坐下,拿起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夹给段士渊。段士渊是北方人,七八岁才跟着父亲来到上海,过年还是习惯吃饺子。但是梁桢不喜欢,尤其不喜欢蘸醋的。
“多吃点,长高,别挑食啊,”段士渊把饺子还给他,“三千,叔叔跟你说个事儿。”梁桢把筷子放下了,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段士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准备出任商业共进会的副会长了,以后北城商会,也会有日籍董事参与。”
梁桢盯着他看了好久,说道:“叔叔,这是做汉奸。”
段士渊想要装出一副生气的神色,教育他一些关于共荣的话,但是他不能。他想要梁桢平平安安活在这个乱世,屈服于日本人也好,活着就行。可是他不能教一个孩子卖国,他说不出口。
“叔叔,”梁桢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这次是不是日本人绑架你。”
“胡说什么,不是都说了,是生意上的仇人,”段士渊被孔璋和北村昊威胁不能说出实情,而且他知道,一旦告诉梁桢真相,这小孩肯定头脑一热求报仇,“三千,我送你出国吧。”他可以做汉奸,但是不能让这个孩子陪着他,背上卖主求荣的名号,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梁桢摇摇头,坚定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现在的上海就是孤岛,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屋。房梁是断裂的,满满都是裂痕,只要轻轻一碰,这个房子就塌了,上海就塌了。”
“上海早就已经沦陷了,不是吗?”
这是一句反问,也是一句陈述。段士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梁桢放在桌下的手捏紧了裤腿,他需要时间去适应,适应段士渊竟然是亲日派。他还需要时间去调查,到底是不是有人威胁他。
所以现在,他选择接受:“无论你是什么立场,你都是我叔叔。”
“三千……”段士渊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我一定要留在上海,陪着你。一定。”
段士渊望着他,半晌无声地笑了,然后给他夹了一块鱼:“行了,吃饭吧,过年了。新年快乐,三千。”
“新年快乐,叔叔。”
晚上,梁桢还是跟段士渊睡在同一张床上。段士渊的床很大,他们一般不会挨着,两床被子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但是今晚一向习惯于把自己缩成一团放在角落的梁桢,悄悄挪到了段士渊身边,侧身面朝他。
“叔叔,”梁桢等段士渊关上灯,才开口,“我把工作辞了,跟在你身边吧。”他想时时刻刻保护他。
若是早三天说这句话,段士渊一定开心地把他抱起来亲,干劳什子的巡捕,坐在办公室赚钱不好吗。但是今天晚上,段士渊一口拒绝:“你还是在巡捕房好好干,别跟着我掺和了。”在巡捕房,至少有美国人和英国人保着,跟段士渊,只会越走越黑暗。
梁桢没有继续说话,把手垫在枕头下面,闭上眼睛。段士渊不知道,梁桢手里握着一把枪,保险没开,但是如果有危险,梁桢能保证在半秒之内解决。
第九章 杜鹃
1.巡街
因为过年前请了三天假,梁桢不得不从初一到初五全部排满了班。初五早上段士渊按老家的习俗请财神,烧了香放了饺子,然后推开小祠堂的门,看到没精打采的梁桢在闭着眼睛洗脸。
“三千,昨晚你睡得早,没来得及跟你说,赵向明抢救回来了,但是,”段士渊长长叹了一口气,“脑袋和身体都落下了病根,可能这辈子都要住在疗养院里了。你记着点儿,有空去看看他。”
按照北城商会的规定,但凡碰鸦片大烟的,一律剥夺所有的股份和职权。赵子孝也是气急败坏,指着昏迷不醒的赵向明骂了好久。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被毁了,赵子孝作为父亲,肯定更难过。
梁桢还记得小时候,刚上小学,赵向明翻墙出去玩,活泼聪明的样子。再想想他今后的人生——梁桢默默点点头,然后说道:“他想过反抗的,我在烟馆看到了他留下的痕迹,是书画会的人骗他。”
“书画会……三千,你别跟他们走太近,能绕就绕,那些人不好惹的。”
梁桢表面上答应,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叔叔。”
最近公共租界也不怎么太平,维新政府推广中储券,导致很多设立在华界的银行纷纷搬迁到公共租界。听说之前在某家银行大厅发生了枪杀案,,报纸上说是顽固分子破坏和平,也有人说是日本人急眼了。梁桢没有收到任务,不了解详情,像是老高还在记仇,故意不给他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