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16)
段士渊决定养大他的时候,才十九岁,刚刚考上复旦大学,为了这个刚到他胸口的小孩,退学经商。梁桢想问他图什么,为什么要费那么多的心思管一个亲爹都不想要的小孩。
梁桢在他怀里抽噎,所有的压抑在这一瞬间爆发——白树生的离去,方重的牺牲,父亲的抛弃,所有被隐瞒下来的真相,这个混乱又不真实的世界。
第七章 失踪
1.货船
对于在年二十七跟北城商会的叔叔伯伯们开会这件事,梁桢是拒绝的。但是段士渊说,既然把德顺成衣厂给他了,那他就是北城商会的一员,必须要来参加会议。梁桢知道他叔叔的打算,北城商会也是乱世中的一重保护。
所以他只能坐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上,无聊到玩自己的手指。
会长赵子孝走进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硬朗,不算胖但是也有大鱼大肉堆出来的圆肚子。他拄着文明棍走进来,坐到会议桌的最头上,望了一圈,小声问道:“向明呢?”
“没见着,”段士渊也小声回他,“我这几天都没见过他,还以为出差了。”
赵子孝等了一会儿,时针过了十二点,仍旧不见他人影,嘟囔一句:“肯定又跑哪鬼混去了。”他用文明棍戳了戳地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行了,不用等那个小赤佬了。士渊啊,你先来说说咱们码头的事情。”
段士渊侃侃而谈,从北城商会在两个租界的三个码头,说到十几家轻重工业的工厂,梁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了赵向明那个活宝他还有些寂寞。于是他放空自己,望着桌面上的茶杯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结束,周围有人拉开凳子要去餐厅聚餐。梁桢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段士渊身边,小声说道:“叔叔,我先走了。”
“等下,”段士渊拉住他的袖子,“赵向明好几天没回家了,你帮忙找找去。”
他有些诧异,赵子孝也说道:“麻烦你了,三千。向明这孩子,自从跟那几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混在一起之后,天天说什么进口什么出口,半个月从我这拿了好几万。三天前出门就没回来,要是在什么窑子里找着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梁桢感觉膝盖一疼:“赵爷爷……我下班就去查。”
赶鸭子上架,梁桢下午去巡捕房上班的时候又有些心不在焉。马润粼注意到这个问题很多次了,当他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等你熬成探长了就不用亲自蹲码头查案子了。”
“你还不是蹲码头呢?”
码头很冷,黄浦江的风呼呼吹着,梁桢裹紧了风衣等着船支进港,然后挥舞小旗告诉他们,巡捕临检。船停靠在岸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梁桢望了一眼,只有一片水花。
“阿毛,下水,”马润粼已经动手扒阿毛的衣服了,“把那东西给我捞上来。动作快点,别让杜金城那队人给抢了。”
阿毛哆哆嗦嗦跳进了黄浦江里,船上的水手立刻解释说是船锚,马润粼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握着警棍走上去。梁桢跟在他身后,来到了船上的货仓,掀开其中一个木箱子:“马探长,是一些陶罐。”
“其余的都是?”马润粼问水手,后者接连点头。他伸手摸向其中一个陶罐,拎起来掂量两下,随即脸色一变,对梁桢说道:“抓住他!”
梁桢身体比脑袋反应快,向前一步扭住水手的胳膊,抬腿把库房的门关上,断了另一个水手的退路。随即他把手里扭着的这个人往另一个人身上一顶,俩水手纷纷摔到地上,梁桢用膝盖按住上面那人的肚子:“别动!”
“身手不错啊,”马润粼笑着说道,“也是提前补习的?”
“嗯,”梁桢点点头,糊弄过去,“马哥,有哪里不对劲吗?”
马润粼将陶罐往箱子角上一磕,陶罐竟然没有破碎,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纹,露出中间的黑色胶状固体:“重量。你闻闻这是什么?”他把陶罐扔到梁桢面前的木箱上面,隔着这么远,梁桢就能闻到鸦片的味道。这东西害死了好多人,梁桢这样想着,更加用力踩住水手的肚子。
“我说我说,官爷,饶命啊,”水手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我们是远东贸易社的船。”
马润粼摇摇头:“谁不知道那是家空壳公司,到底是谁给你们下的单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官爷,我真不知道了。我们的管事的,刚才跳下水了,他知道,他准知道!”
梁桢铐着这两个人回到了岸上,阿毛也爬了上来,冻得哆哆嗦嗦的。他是水鬼出身,但是仍没抓住跳下水的人。马润粼把自己的风衣给阿毛披上,转身对梁桢说道:“让捕房派人来查封吧,然后跟水警联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