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101)
梁桢和孔珧奔跑在夜色里。这里是俱乐部后面的跑马场,连接着高尔夫球场,如同大都市中的森林。他们跑着,寒风刺骨,雪越下越大,落在衣服上冻结成霜,落在地上凝结成薄薄的冰,然后被踩过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他们早就跑出了日本人的追击范围,可是梁桢没停下,孔珧也跟着他。这个少年有心事,孔珧看得出来,谁都是从最疯狂也最懵懂的少年时代过来的,他理解。
直到进入了看不见灯火的树林深处,梁桢忽然停下,然后坐在了雪地里,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他直接躺下,看着满天的乌云和飘落的雪花。雪花粘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水,混着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还是雪水往下流。
孔珧蹲在他身边,也是哼哧哼哧穿着粗气,还不忘问道:“你喜欢年纪比你大几岁的?”
“我喜欢……”我喜欢的那个人,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估计现在他和漂亮的姑娘聊得正欢,郎才女貌,比跟我这么不伦不类又违背纲常地过日子强多了。梁桢躺在雪地里,他不再去想段士渊,而是想,雪真的很冷。
孔珧也一弯腿坐下,跑步停下来才觉得冷,开始搓胳膊:“你在想什么?”
“在哈尔滨的时候,我拼命想要回到上海,没有危险,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活着,不用出任务,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服穿。可是现在,我却无比怀念还在哈尔滨的时候,怀念我那时候的搭档,怀念和他一起杀汉奸,然后一起喝酒买醉的日子。”
“他是不是……”
“牺牲了。可我还活着,或者说今天晚上处决了井川之后,我忽然很高兴,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
“革命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是,革命。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轻重。他想知道梁铠到底在哪儿,可是那个时候必须要杀了井川,否则他会暴露,孔珧会暴露,整个地下小组都有可能被人连根拔起。可是说没有遗憾是假的,他父亲的消息像是长在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也拔不掉,折磨着他。
孔珧站起来,把手递给梁桢:“不早了,我们该回去瞒天过海了。”
“能给我来根烟吗?”梁桢顺势握住他手站起来,扫扫身上的雪,“随便一根就行。”
2.糕点
日本人没有对梁桢和孔珧有多少怀疑,毕竟一个是段二爷的傻侄子,一个是76号的文弱科长,而且还有人给他们作证。
虽然有这么一段小插曲,但是宴会还是表面上顺顺利利结束。段士渊带着梁桢回家,等靠近了闻见他身上的烟味微微皱眉:“怎么又抽烟了?不是说早戒了?”
“我没瘾,孔珧给我的。”梁桢心里有事,没有像往常一样肆无忌惮靠上段士渊的肩膀,反而贴紧了车窗一侧,还没消下去的寒意再度爬上身。他脑海里闪过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段士渊和那个女人攀谈的场景。
他们从银行的改革政策聊到了最新的美国电影,梁桢看得出来,段士渊脸上挂着的笑意一点儿都不掺假。在段士渊顺其自然接过女人递给他的饼干并放到嘴里的时候,梁桢忽然开始审视自己和段士渊的关系——一切起源于他用离家出走逼迫段士渊接受这份感情,而段士渊似乎从来没有确切表达过爱意。
他只是说,三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梁桢心想,照顾一辈子,是以叔叔长辈的身份吧?仔细回想这几个月,他们亲密接触过,但是段士渊更愿意吻他的额头。早上叮嘱他喝牛奶吃鸡蛋,晚上督促他看书锻炼,还是像个家长。
这是迁就。
梁桢靠在车窗上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忽然醒悟,段士渊纵容他是因为对他有一份责任感,永远都是责任感,不会是爱情。梁桢若是带着小孩子的占有欲,强行把段士渊绑在身边一辈子,段士渊不会说不,反而会笑着问他今晚要吃什么菜。
可是这不对,梁桢捶了捶脑袋,不对,他不能这么自私狭隘,他不能耽误段士渊。他爱段士渊,就应该让段士渊幸福……
“叔叔……”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梁桢心里的孩子气作祟,不想主动说分别,暗示也不行。他宁愿等着段士渊先推开他,至少给他几个月哪怕几天的时间,趁着段士渊还没有和别人确定关系,梁桢还能独自占有这个男人。
哪怕再多一分钟。
段士渊听见梁桢低声唤他,微微侧头:“怎么啦?头疼啊?刚才在外面跑的?还是旧伤没恢复好?过来我摸摸。”梁桢抿着嘴唇低头凑过去,段士渊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他额头上。“还没发烧,以后别不穿外套到处跑,还有这次的任务,至于跑到高尔夫球场去?我得跟孔珧提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