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未剪(64)
季翦笑着回答:“你别管我,我在山里呢,跑了一天。”
“做什么?”
季翦一阵风一样吹去屋子的另一边,洗了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咽下去才说。
“找我自己呢。”
不等邵游光问,接着他又接着响亮地说下去:“找到了。”
于是邵游光知道了,季翦去荒郊野岭里吹了一天风,竟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啊,还有,”季翦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枝花来,时间久了,花瓣皱巴巴的,花色却是轻轻柔柔的粉,一片一片叠着。他将它塞在邵游光手里,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别人表达爱意,都是一束一束的送,自己这样倒是显得寒酸了。
邵游光却高兴地收过来,拿在手里反复看,喜欢的紧,问:“这是什么花?“
“我跑了好多地方,才见到这一棵树开花。这种花往年开的要再晚一点的,当地人叫它美朵协,是美丽的春天花朵盛开的意思。”
至于学名嘛,季翦顿了顿,又咬了口苹果,才说——
“是生长在云南的一种野海棠。”
云南的四季变换慢,大概是因为春天一过四季的分别就不明显。但这不意味着时间就对这里特别宽容一点,照样是快得不眨眼。季翦上最后一堂课那天刚好是夏至,刚好也是上的地理。他讲,今天是白昼最长的一天,所以你们看老天爷多善心,想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
他说完,全班苦着脸的学生都笑起来,小孩子忘性大,一听到马上有更年轻更有趣的老师要来,又很快就开心起来。
季老师要走的事情早就不胫而走了,期间总有人来劝他留下,不舍是难免的。邵游光以为季翦还要犹豫,却没想到他比谁都坚定。
他说:“以后还可以常回来呢,怕什么。”
邵游光喜欢他这副将一切都看开了的开朗模样,不同与少年,却更迷人了。
送行酒照样在盛为民家吃,还是那一桌人。
其实近来天天晚上都要来那么一场送行酒,只不过今天晚上终于是实打实的了,前面那几天纯粹像是为了吃顿好的而进行的演习。
盛为民把酒给满上,说:“今天总该喝了吧。”眼里全是埋怨,像是在怪季翦来了这么久,一杯酒都不愿陪他喝一样。
今天当然要喝,季翦笑着说好,酒过三巡,菜吃的差不多了。盛为民才细细打量着季翦,借着酒意评价:“现在是不一样了。”
“愿意走了,是心结解开了吧,”盛为民转向邵游光,跟他碰了个杯,露出一副我偷偷告诉你的样子,声音却大,“你没见到季老师刚来的时候啊,和现在是两个样,我实在是不晓得啊,一个人有什么心结能结上七年。”
他就是心里好奇着呢,想问个究竟,尤其是在知道邵游光就是赵先生之后,人缓了好几天,几天后反应过来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邵游光却假装不知道,季翦也不答他,反而说:“是,现在都好了。”
盛为民目光在他们两之间逡巡一圈,嘀咕着:“我是搞不懂你们两个。”
搞不懂就搞不懂吧,也不妨碍喝酒。最终先醉的居然是盛为民,他喝的最猛,最多。颧骨上烧的通红,连带着眼睛也红了,这几天他一喝多就这样子,季翦早也习惯了。
“别说我自私啊,季老师,我还是希望你能常回来,常回来,常回来。”
“那当然。”季翦其实也醉了。头脑也热乎乎的,突然站起里,高声说:“盛校长,敬你!”
盛为民晕晕乎乎跟他喝了个满杯,还没反应过来,季翦留下一句再见啊,竟就拉着邵游光跑了。
留下盛为民支撑着残存的意识在后面喊:“明天早上等我去送你们啊…”
季翦拉邵游光跑在四野里,也就是跑了两步,手就松开,自顾自跑到前面去。邵游光才是最不明所以的那个,他早先告的病在酒桌上就像免死金牌,故而喝的最少,只是有点热了,解开领子最上面的一层。
他见季翦那副样子只觉得好笑,想加快步子去把人捉来,却从身后看见他衬衫长裤,将腰扎的挺细,风一吹,衣服鼓鼓的,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头发都被风吹起来,露出额头。
怎么这般意气风发。
“你跑什么?”
“今天高兴。”季翦扬起脸对他笑。
邵游光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将他浑身上下看的更热。这人还偏巧不知,浑身酒气,凑到耳朵边讲话,嘴唇贴过来,哈着热气,若有若无蹭到耳廓。
还兴冲冲地跟他说:“你看,今天晚上像不像咱们毕业那天,我也喝了不少酒。”
邵游光无奈任由他贴近了,平生第一次有了招架不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