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92)
方意川又沉默下来了,干脆坐在了花坛边上,曲着腿,辛宛不嫌脏,也跟着坐在旁边,中间隔着两三簇泛黄的草,他说:“其实我在这儿待了六个多月,认识的人不多,这回主要是想和两个人说个再见,一个是老楚,另一个就是你。”
方意川动作顿了顿。
“因为我还有话没有和你说,不说出来总觉得少些什么,”辛宛揪了根草,放在手里捏揉着,“年前的时候,你跟我表白,我当时脑子都傻了,什么都不会说,之后也什么回答都没有给你,我得把那些话都说了才行,不然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不喜欢吗,”方意川低低开口,“我都知道。”但又存着点不切实际的希冀,隐秘的盼望,故作不在意:“总归不可能又……喜欢我了吧。”
辛宛笑起来,语气轻松,像在随意聊天:“我可不能喜欢你,我成年了,你未成年,我乱来那可是骗小孩的。”
方意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低落地说:“你就算拒绝我,也别开这种玩笑。”
“没骗你,”辛宛头次把这些事儿摊开在沈游和宋珩之外的人提,一时有些不安,还是揉着那根草,干瘪的根都揉碎了,“我还没跟你说我年龄吧,我二十了,不是十四五。”
总归时间还长,辛宛挑着捡着把失忆的事情说了,尽量讲得有逻辑条理些,不该提的也没有提,方意川忘了要难过这件事,倒是跟听说书似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结束的时候没回过身来,傻不愣登地问:“你忽悠我的?”
“没忽悠你,”辛宛把草叶扔一边,手上有些脏,都是灰,“都到这时候,要是还骗你,那我多损人啊。”
方意川还没反应过来,“啊”了声,把那句“你不像二十的”咽了下去,把旁边的小石子踢一边去了:“其实我一开始是有点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但我没多想,以为是我想多了。”
“我当时刚来的时候,谁都不认识,老师又都不搭理我,也听不懂你们说话,就难免会自我怀疑,还想‘我这么笨是怎么考到六中的’,”辛宛单手撑着下巴,慢慢说,“就只有你肯和我说话,我才不算太孤单,你借我抄的作业,还有你给我辅导的功课,我都记得呢,你对我特别好,我非常、非常珍惜你这个朋友。”
方意川喉结动了动,说:“但我后来刻意跟你疏远了,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讨厌我,莫名其妙地就和你不说话了。”
“是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没讨厌你,就觉得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去了。”
“你没问题,”方意川很快说,还紧张得结巴了,“还不是因为我喜喜喜喜,操!”
辛宛乐了:“你别急。”他抱着膝盖,脸贴在上面,说:“其实我来找你,和你说这些,就是觉得我当时处理太不妥当。如果说因为表白我拒绝了你,而让你产生什么自我怀疑,有失败感,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那不是我本意,我知道那有多难熬,我不想。”
方意川别过头去,揉了揉头发,终于没忍住,说:“我们真的不可能吗?”
辛宛轻声说:“我和你之间没办法有超出友情的其他情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是不同的,我不是合适你的。而你也没有问题,你特别真诚,也很可爱,你才高中呢,你会遇到很多人,爱穿亮色衣服、爱养花的、爱晚上去跑步的、爱喝酒的——各式各样的,或许以后你还会偶尔想起我,但那时你一定遇到了比我更好的人,那个人也会喜欢你,肯定会有那天的。”
方意川眼神波动,抬头看向他。
“所以要继续朝前跑啊,朝着更好的未来,”辛宛哥们似地拍了拍他,“方意川。”
告别总是要搀点眼泪的,是苦的,是涩的,是留在指腹的草汁液,是裤腿上拍不掉的灰尘。他要说的结束了,方意川也没有再说其他,剩下的半节课就在操场瞎转,捡了个地上的篮球,辛宛难得扔进了三分球,脑子一瞬间想的是:可惜宋珩不在,不然他会夸他的。
“那个,”方意川手揣在校服口袋里,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过得挺好的,也没到开学,就在家里混日子,”辛宛颠着球,又扔了个,没进,他也没丧气,“还挺无聊的,不如在学校充实点。”
“那我抽空给你寄点学校发的模拟题,给你充实下。”
辛宛笑起来:“得了吧。”
这种相处模式比他们先前还要自在些,或许是因为一切都说开了,干什么都敞亮,不需要躲着藏着了。闲聊几句,临近下课的时候,方意川忽然想起来了,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找高二(八)班的人吗,我那回认识一个八班的同学,你要找谁我可以让他帮忙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