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132)
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丢失的碟片不可能再找回,尽管知道宋珩是在说笑,辛宛仍是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我爱你”,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密钥,关于快乐,关于情人的耳语。宋珩侧过身去翻抽屉,拿出的碟片的是《乱世佳人》,红粉的封面搭配——今晚看的是这个吧,辛宛漫无边际地想,又看见他打开了塑料盒,里面是一张没有刻字的碟片。
他愣了愣。
碟片放进了CD机里,辛宛从黑暗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茫然的眼睛,没有龙标开头动画,画面亮起来,是六中那栋砖红色的楼,他怔怔看着画面运转,眨了眨眼睛,鼻尖发酸,哑声:“还真有啊,怎么放在其他碟片里,我还以为丢了。”
“没丢,”宋珩看向他,轻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张碟片里的时间更长,有两个小时,是经过剪辑的,但仍是没有字幕。还是那些琐碎的日常,摇晃的镜头,或许由别人来看是相当无趣的,但对于辛宛而言是再珍贵不过的东西,他好几次差点掉下眼泪,又被高中时候的自己笑到。
镜头里的他太傻了,每次看见宋珩都是跑过去的,镜头晃得要命,语气雀跃,叫“宋珩”,大喊“我太想你啦”。不避讳别人目光,眼中好像只有那一个人,干净得让人心软。
镜头里十七八的辛宛开心明显,不开心也明显。有次他们吵架,是因为宋珩对他说话有几句重了,辛宛生闷气,那个镜头是宋珩拍的,他耳朵都是红的,低着头不说话,脸颊有些婴儿肥,手感该是软的。宋珩哄了好几句,才听见他“哼”了声,抬眼看镜头,语气很认真:“你下次不能再说那种话了,你再说的话,我真的会生气很久。”
“不说了,”宋珩说,“你别生气了。”
辛宛笑了笑,又忽然想,现在他会这样说话吗?
不会,可能会本能地躲起来。
周围昏暗里,辛宛勾住了他的手指,低声说:“我记得当时你大一,我每次去你们学校找你的时候都会很开心,自习都写不进去习题,还会把要和你说的话列个清单,但每次都用不上。”
“每次来还会买奶茶,”宋珩说,“冬天还要喝冰奶茶。”
辛宛笑起来,又很快安静下来,垂眼抠着地毯的软毛,故意装作开玩笑的语气:“你会不会更喜欢那个时候的我?”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是他在当初选择不告诉宋珩失忆真相的根本缘由,或者说是自卑,居然是在同过往的自己做比较,很好笑,但的确如此。辛宛的试探并不高明,连眼睛都不敢看向他,宋珩按住了他的左手,放到了自己腿上,指腹摩挲着手腕内侧的疤,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照你这么说,”宋珩随意开口,“你应该也更喜欢那个时候的我。现在的我和以前并不一样,不是吗?”
辛宛愣了愣,又慌乱地摆摆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一直都很好啊。”
“如果我真的那么好,那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不对劲,你在矫治所里想让我救你的时候,我也该出现,从医院把你接回来的时候,我也不应该逃避事实,让你等了那么久,”宋珩继续说,“我并没有那么好,是不是?”
比起怀疑自己,宋珩若无其事地说自己的坏话,是让辛宛更难受的事情,他使劲摇摇头,攥紧了他的手,语无伦次:“不是,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也不是无所不能。但你还是把球球带回来了,答应让我追你,还带我去茶卡盐湖。”他捋不清,只顾着急了,近乎是央求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很好的。”
喜欢是种奇怪而盲目的情绪,对于爱人,连带着缺点都会变得可爱,辛宛能回想起宋珩千千万万种好,连他早晨翘起的头发都会觉得好看,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熠熠发光的存在,或许正因为在光底下,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一点阴暗,想要般配,想要一样明亮,甚至不认为这是苛刻。
宋珩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揩了揩他的脸颊,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你和我都不是无所不能的,那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也会那么喜欢你,包括你的所有。”
“我……”辛宛这才意识到那些问句的真实意图,一时如鲠在喉,眼眶有些红,他抓住了宋珩的手,“对不起。”
“再多相信我一点,相信我也会那么爱你,”宋珩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碟片播放到1:22:12,在那一刻,辛宛忽然想,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少年纯真的模样,但他在宋珩这里,或许永远不必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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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尾,辛宛去辛向东家吃了一次晚饭,这次小女儿大胆了些,主动给他递了糖果,因为藏了很久,硬糖有些融化,打开塑料包装的时候黏黏的,吃进嘴里是很浓的草莓味。辛向东的妻子没有再给他递红包,只是给他夹了许多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皱许多,很温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