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49)
眼泪就是它流的血,比手掌流血要疼。
我在我哥面前很容易变得无能,羸弱。他掰开我的手,用早春冒寒气的井水冲掉黏在上面的血迹,对孙晏鸣说:“自己滚出来。”
吕新尧从来不会像孙月眉一样叫我弟弟“鸣鸣”,也从不喊“弟弟”,他不生气的时候叫他“孙晏鸣”。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叫,可是孙晏鸣却好像更害怕了。他的哭声更加凄惨,但眼泪已经流干了似的,再也掉不下来了,只是干嚎。
我弟弟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往孙月眉怀里躲,孙月眉已经看见了地上的血,以她的精明,大约猜出了什么。她护着孙晏鸣,两眼直直地看着吕新尧,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吕新尧没有因为亲弟弟的哭声而心软,他接着说:“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孙晏鸣不知道如果让吕新尧再说一遍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胆量也不允许他知道。我弟弟浑身打颤地走出孙月眉的庇护,喉咙里呜呜的哭声也跟着颤抖。
他胸口大起大落好几次,才结巴着说:“……不、不,不是我!是他、他自己弄的!”
孙晏鸣的谎话没有骗过我哥,反倒把自己吓出了一串鼻涕,这时孙月眉将他护在身后,脸色依然发白,眼睛显得红起来。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家的动荡又要开始了。
我没有听孙月眉说什么,只顾着看我哥。他的身影在摇摇欲坠的屋檐下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无可依托。我突然感到后悔,我不该对我弟弟动手,不该引发这场矛盾。每一次由我惹来的祸水,总是要我哥去挡。
孙月眉这次闹得比以往更凶,她突发奇想地用脑袋撞起了墙,头发也乱了,曾经惊艳整个白雀荡的容貌看不见惊艳,变得疯狂、可怖,歇斯底里的,只剩下惊吓。她用寻死的方式逼问吕新尧,是不是因为孙晏鸣比我多拥有一个母亲,所以他才对我偏心。
我弟弟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拉孙月眉一边哀嚎。然后他泪汪汪地对吕新尧说:“是他抢我的。因为、为,你要跟,屁、屁股结婚,所,所以……”
孙晏鸣说着说着,孙月眉就抱住了他,母子俩泣不成声。
这回他说的是实话。吕新尧的眼光轻轻掠了我一眼,我感到我的脸像发烧一样红了。
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终于是要发现的。红斑蝶拍打着翅膀,从我的眼睛里飞出来,投下亦真亦幻的影子。
回到屋里以后,吕新尧问我还疼吗。他问的是哪里呢?手已经不觉得疼了,从孙晏鸣坦白的时候起就不疼了。也不敢疼了。
我如实地告诉我哥,不疼,但是眼睛疼。
吕新尧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像在沉思。
他不说话,我怎么敢开口?我抱住他的背影,我哥就盯着我手上的血,已经止住,细细的一条缝,像一根红线。我哥深深地盯着它,也许那时他已经看见了窝藏其中的危险。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把另一个人看得太重,都是危险的。
我哥给我贴创口贴的时候,对我进行了惩罚。他让我坐在他腿上,面对面地,这样的距离很难不接吻。我被诱上钩了,当我凑近他,他却扣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不留情面地在我屁股上甩了一下。
好窘好疼的一巴掌,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我哥也不说,他把这个问题留给我。
我只想到梅青青的红裙,还有她红裙底下那只让人念念不忘的屁股。
吕新尧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忘记,我哥也一定没有忘记,他从来不会摸我的屁股,因为那会令他失去所有的兴趣。
是了,他弟弟的屁股有什么好看?一个与他相同性别的、瘦弱的,苍白的,索然无味的屁股。原来屁股也有性别么?
于是我就想通了挨打的原因,可是我没吭声,吕新尧就说:“看来还不知道。”又给了我几巴掌。
只有在梦里他这样打过我,而那些梦多数是旖旎的,因此我在挨打的情况下产生了不该有的反应。这是我哥意料之外的,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微微的讶异,过了几秒钟,他对我说了一句脏话:“被打舒服了吗,你贱不贱?”
我不想在这时候直视他的眼睛,我哥很体贴地松开了我的脖子,但当我的身体获得了自由,手却被他擒在背后。
我看见他拿出另一张创口贴,撕开,贴上去。紧紧的一圈,仿佛那是一个需要治疗的地方,我的眼里有了泪花。我哥不教我,也不让我自己动手,此时此刻的情欲是可耻的,我被迫看着它自生自灭。
这个过程令我感受到我哥的冷酷,同时还有一些屈辱,所以当我哥放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屋子里逃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