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番外(104)
宽大的手掌接住了这颗小魔丸。曲起膝盖,钱途亮弯腰,护着这个小孩儿。
“坐吧。”轮椅停于床边,双肘架着扶手,秦尔仰脖耸肩,拽着麻木的腰背。
大手离开小孩的背部,探向秦尔的方向,又迅速转了弯,回到小孩的小肉臀上。这双援手总下意识地向秦尔伸出,钱途亮管不住。
头颈离开头枕,肩部离开椅背,未穿戴腰托的腰背却仍软绵绵地塌着,贴着椅背,拱起狼狈的弧度。似一尾畸形的虾,秦尔瘫废的身体被掰出了直角和锐角。
“小予很喜欢你。”
果然,连不谙世事的婴童都会本能地靠近鲜活,远离病气。
所有的挣扎都无法把他拖离这具残破的躯壳。泄了劲,双臂自然垂于腿侧,秦尔的肩颈再次贴上椅背。锐角消失,这尾病怏怏的虾又弯出了直角和钝角。
“你在吃醋吗?”拖着沉重的右腿,钱途亮挪至床边。
这是一张多功能电动护理床,较窄,较高,床栏被放下,床垫被放平。
面对秦尔,钱途亮在床的左侧坐下。结实的臂膀是小孩儿的升降梯,一举一放,小魔丸在钱途亮的大腿肌上降落。
“嗯。”是极轻极轻的一声应答,是最诚实的回答。
腰背后仰,双臂后摆,撑着床垫,钱途亮抬头,对上秦尔的眼,“吃谁的醋?”
“都吃。”
深色的眸是被夜色染黑的潭,水面打了皱,那汹涌袭来的,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极力隐藏的脆弱与悲哀。秦尔在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羡慕亮仔,能轻而易举地收获秦予的喜爱。
他羡慕秦予,能随心所欲地奔跑,能义无反顾地撞进亮仔的怀抱。
过于坦诚的回答是始料未及的反应。用心是敏锐的前提,“秦尔”这两个字,秦尔这个人,就是钱途亮断腿力竭也要追赶的光,是钱途亮耗尽心力也要钻研的题。秦尔这点近乎赌气的负面情绪没能逃过感应器,被研究员钱途亮敏锐捕捉。
爱意再浓,思念再深,一向沉稳的秦尔也绝不会开口,请钱途亮深夜做客。所有反常都有了答案,这点负面情绪就是秦尔难得任性的理由。
是团圆饭不够好吃吗?是春晚不够有趣吗?还是,新年的氛围不够浓?负面情绪的来源无需再猜,钱途亮很清楚,此刻的秦尔需要陪伴和爱。
“小尔,亮仔,吃点甜面线吧。”
房门未关,知礼的秦妈却还是站在门边,轻叩门沿。
两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被置于书桌,秦妈迈步,来到床边,“小予,快下来。”
佯装恼怒的脸在低头的霎时,又拢上了母亲特有的慈爱。
弯下腰,秦妈向秦予张开了双臂,“来,妈妈带小予吃甜面线。”
扭头看看身后的钱途亮,小肉团子的嘴撅得比脸颊肉还高。犹豫几秒,小孩儿还是抬手,扑向那个更为熟悉的怀抱。
抱着秦予,秦妈转身,走到轮椅边,“需要妈妈帮你戴手套吗?”
秦尔的温柔来自秦妈。淡黄色的灯为她的侧脸蒙上了暖色的光圈,低眉垂眸,秦妈的每一根发都在轻吟浅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用。”
偷偷萌芽的负面情绪又被谨慎地埋回土里。秦尔偏头,面容温和。
“亮仔可以帮我。”
双手交叠于腿上,钱途亮挺直腰背,坐得端端正正,“嗯,对,阿姨,我可以帮秦尔。”
频频点头,钱途亮的保证诚恳又藏着拘谨。
熊戴祺的存在秦家皆知。秦尔的初恋往事秦家皆知。在这个家里,孩子的选择是需要被尊重的,孩子的性向当然也是需要被尊重的。
新春佳节,深夜邀请,如约造访。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
目光在秦尔与钱途亮间做着往复运动,秦妈扬唇,笑意嫣然,“亮仔,下个月初到家里来参加小予的生日会吧?”
房门从外侧被关上。换了一处住宅,换了一间卧室,屋里却还是这对好同桌、小情侣。
对于南方人来说,红糖面线是必不可少的古早小吃。与机器制作的米线不同,手工拉制的面线保证了发酵时间,千丝万缕间,散发着面粉的香气。韧性十足的面线久煮不糊,被浓稠的红糖汁浸泡,染成浓郁的红褐色。嘬一口,绵中带Q,唇齿生香。最质朴的食材,最简单的做法,却寄托着最真挚的祝愿。新年第一天,以一碗红糖面线,开启甜蜜的一年。
面线好长。右手拿筷,一直举到头顶,钱途亮才把那坨面线完全拽出汤面。粘稠的糖水是甜蜜的负担,每一条面线都被糖水包裹,又湿又滑,一个劲儿地往下坠。抬起左手,向前递勺,钱途亮及时接住了出逃的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