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番外(86)
说着,拉着季宵回到桌边坐下,给他重新倒好了酒,自己却没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而是把碗筷酒杯挪过来,挨着季宵坐下了。
季宵陡然被他灌了一口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倒也没表达什么异议,十分配合地往里挪了点,给门神般庞大的梁皓腾了个宽敞地方,自己端起酒杯,听梁皓如何“想他”。
季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起这个人,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从小看着他的背影长大,拼尽了全力想要站在他身边,却总是与他错过。他要做武将,全天下有那么多地方的将领可以做,他却选择了离家千余里的南方边陲,偏偏这安静了几百年的南疆还打起了仗。
战争持续的几百个日夜,季宵没有一天睡得安稳,他一闭上眼睛就在想,若是梁皓这一去回不来了,自己和他又算什么呢?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又是什么呢?
大概是一句不让再听第二遍的话吧,以至于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全都是你的错”,“小妹离家都是因为你”等等诸如此类,他对梁皓口无遮拦地说过很多伤人的话,却没说过一句真心话。
如果就这样错过,梁皓到死也不知道季宵恋慕着他,而季宵也到死都没法说出一句告白,所以,他设想过无数次,若是梁皓能活着回来,一定要把沉淀了多年的恋慕说与他听,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总是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梁皓凯旋的消息传来后,听闻龙武营将要退守渝州城,季宵连夜递了一封奏折上去,申请降调渝州,他想着既然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的话只会越沉越深,沉到心底最黑暗狭窄的角落,非得割开胸膛、剖开心脏才能重见天日。
季宵到底没有那种勇气,他做出了大多数庸人都善做的决定,放弃。
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是不被允许的,是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他已经很习惯这样说服自己,尽管他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他心中有渝州百姓,有家国天下,有一个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处处都是勃勃生机,本该没有一处是阴暗的,可他却无法对自己和梁皓的未来怀抱希望。所以,在梁皓说想他的时候,他确实动容了,不过也只是眨眼的一瞬,他清楚梁皓的想念和自己的想念意味绝不相同。
梁皓见季宵乖乖喝酒吃菜了,神色也已恢复如常,低声说道:“怀明,都说人濒死的时候想到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在南平关挨了十几发羽箭快要死的时候,居然满脑子都是你。”
季宵心脏剧烈地一颤,举杯的手停住了,仅存的理智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更加动容了。
“兄弟们都折在南平关了,是老周拼了命把我扛回来,才保住了这一命,”梁皓抿了一口酒,低头很浅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他说我一路上都在叫‘怀明’,还以为怀明是哪家姑娘的闺名呢,到现在都还拿这事儿取笑我。”
梁皓一句话就带过了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的事,语气表情具是平淡如常,却在说起季宵时,像是害羞似的微微低下了头,细看下来,双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你……”季宵一开口却发现嗓音暗哑得像裂了口的旧竹笛,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艰难地问,“你那时候都想我些什么了?”
脸皮厚如梁皓,被别人当着面追问自己如何想念,也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季宵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眸中光影跃动,眼下气氛也是不打个哈哈耍耍赖就能蒙混过去的,只好挠挠头,硬着头皮答:“有很多,你小时候可爱的样子,长大后别扭的样子,难过的、欢欣的、生气的、得意的,你捏着鼻子逼自己吃平时不吃的菜时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和我一起从学堂偷溜时候的样子,对我口出狂言却又底气不足、虚张声势的样子……我每次回忆起来,总感觉自己好像在那时重温了你这半生。”
他话音刚落,怀里忽然扑进一个柔软的人。
季宵并不算高大,体型约莫比梁皓小上一圈,正好能将半个身子埋进他胸前,梁皓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前襟大敞着,季宵的脸正好贴着他的胸膛。
只听季宵哽咽道:“我还不知道,你在南平关差点回不来……”
梁皓只有小时候才见过季宵这般模样,呆呆坐着不知所措,任由季宵抱着他,道:“这不是回来了嘛,军中之人,挨上个几刀几剑的不是家常便饭?”
季宵没应声,只是用双臂把梁皓箍得更紧了。
梁皓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察觉到自己胸口湿了一块,他放下酒杯,低头看着怀中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回想起来,距离上次看到季宵哭鼻子,好像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他总是在回忆过往,却忘了关注现在的季宵。他清楚地记得季宵小时候第一次哭泣的脸,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的人儿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