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番外(27)
温初月漠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目光似有些悲悯,在温府的日子所有关怀和温暖几乎都是来自于他,摒除一切身份地位,单就温烨这个人而言,温初月是不抗拒跟他亲近的。
可他太天真了,他这一生都在阳关大道上笔直地前行,连暗处是什么样子都未曾见识,注定只能被恶人利用,被那个恶魔,或是温初月自己。
“我也曾……算了。”
温初月起了个头,却像过往无数次一样,终究没能把话说下去。
温初月十五岁那一年,温烨刚二十出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出了远门,从西域给温初月带回来许多稀奇的物件,温初月收到之后很开心,每天都把那些个小玩意儿拿出来摆弄。
他还买了一对挂在腰上的小猫形状的铃铛,他自己一个,温初月一个,温初月很是喜欢,每天把铃铛挂在腰带上。
那年十七岁的温栎已经相当高大,比温初月要高上一个头,站在温初月面前有种特殊的威压,他每次见温初月挂着那铃铛便要恶意羞辱一番,温初月平日里被他恶言相对惯了,本来不痛不痒,却在听到他说“你这种人不配带着大哥给的东西”时,第一次对温栎萌生了恨意。
当然,那时弱小的少年并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依旧固执地挂着小猫铃铛,只是会刻意避开温栎了。
二公子温骁常年在关外,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几天,除了父母兄弟几个,与其他人都相当疏远,自然也包括没见过几次面的温初月。三公子温栎倒是常在府上,就和他那擅长编排的娘一样,变着花样折磨他,只是和他娘目的不太一样,二夫人不过想把人赶走,他却是觉得折磨这么一个小东西很有意思,温初月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听闻大夫人善良贤惠,只是在诞下温骁不久就离世了,否则也没有二夫人和温栎什么事儿。而父亲,父亲只会给他带来噩梦。
温府上下唯一会真心待他的人只有温烨,温烨让他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唤他“大哥”,自己也亲昵地唤他“阿月”。
温初月一度认为“大哥”是一个温暖的名词,是他在这深庭大院中唯一的依靠,即便他常常不在身边。
他一个人在暗处待久了,遇到一团微弱烛火,便以为那是太阳。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烛火,用尽了全力。
直到他的天真被一个小猫铃铛打破。
温初月能忍住不在魔鬼面前掉一滴眼泪,可一回到自己的小小院子里,眼泪就收不住了。恶魔一向粗暴,他只觉混身骨头都被人碾碎似的,一回到院中,还没来得及关上院门,便无力跌坐在地,他紧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下来,砸在墙角的枯草上。平静了些许之后,他想起自己院门没关,一转身却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大哥”的背影。
第二天,家仆送来一个小猫铃铛,说是他落在老爷房门口的,他接下铃铛道了谢,虽然他的铃铛就藏在自己的腰带里——那是温烨的铃铛。
原来,他看到了啊,看到了多少呢?他会怎么想我呢?为什么不阻止呢?又为什么从我身边逃开了呢?我该把所有事情告诉他吗?
温初月这些纠结全都在温烨闪烁的眼神和逃避的态度中逐渐烂在心底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带过小猫铃铛,也没当他是大哥。
他第一次鲜明地认识到,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烛火真的很弱,一阵风就能吹灭。
在那之后,他在绝望到无以复加时还是会想起那团烛火,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依赖他,可一想到温烨那时匆忙逃走的背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即便身处在炼狱,待久了也会成长,温初月逐渐明白了,他这一生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光来照亮自己的路,自己在黑暗里磕得头破血流落得满身疮痍都要好过依赖别人,靠他自己的双手即便爬也能爬出一条血路来,再把那些包裹着人皮的恶魔一齐拖到真正的炼狱。
所以,我也曾想什么都不考虑地依赖你,我也曾想告诉你我的全部,可是啊,你只看到冰山一角就逃得远远的,我怕我的重量会压垮你,更怕你会变成插向我的利刃。
“过往情分?那种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
温初月现在信奉的处世准则相当简单粗暴,与其坐等别人往自己心口插刀,不如把自己变成一柄利刃,而他也欣慰地发现,自己已经能波澜不惊地对温烨说出决绝的话。
他看着眼前曾被自己恶言相对无数次、却还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的男人,此刻一言不发地把脸埋在臂弯里,目光空洞,像是个丢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小孩,心中只有一句感慨——不复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