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里+番外(34)
“我靠,司君遥,你家住离我这么近你不告诉我?网友、病友、以文会友的深厚情谊都让你个老狐狸絮窝了是吧?”
司君遥拆了双新拖鞋搁在他脚边,简单地哄了一句:“我从来没带人回来过。”
哄得简单,效果却显而易见,任舟本来蓄势待发准备狠叱他一顿,也太把他当外人了。结果被老狐狸十个字不到又划回了自己人的范围,甚至一掌推到了最里头,立刻觉得美滋滋。
“看着也是一副没人味的样儿,这都什么古墓派风格,你是小龙女吗?”任舟被言语摩挲了一把,却还偏要找茬挑刺,在客厅当中环视了一圈,挑衅道。
司君遥给他端了半杯温水,“在下不才,睡不了一根绳床。卧室有张古墓派风格的软床,你要不要再睡一觉?”
别人是登堂入室,他这直接登堂上床。任舟费力挑着依旧沉重的眼皮,大单愣是睁出了欧式大双。“我睡觉,你干嘛?坐床边看着我的睡颜感叹孩子真可怜,完了拿湿毛巾给我擦小脸儿吗?”
司君遥不知道他怎么做到信手拈来脑内小剧场的,摇摇头,推了推眼镜。“你休息你的,我去书房整理课件,放心,肯定不会拿湿毛巾打扰你。快去。”
任舟看了看卧室和书房的位置,中间隔着整个客厅,捧着马克杯一屁股赖在沙发上,“我要在这睡。”
“睡床舒服一点。看你不像有洁癖,如果是现得上的,那我给你换套床单。”
任舟看司君遥哭笑不得往前迈了半步,生怕他发力给自己推进小黑屋锁了门,直管管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横,大声宣布:“不,我就睡这。”
现在的小孩儿,你有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司君遥在教育行业年头不短,带过的各式学生不可胜数,却依然在很多时候捉摸不透这些一字头少年的心思。尤其还是这么一位生了病,红了眼睛,被他一时心软带回领地的。只能取了枕头和毛毯,把他安置在沙发上,自己进了书房。没两分钟,又抱着电脑出来,坐在客厅邻近的餐厅里,开了一排小暖光灯。
任舟被裹进厚软的毯子,越过脚尖偷偷望了一会儿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的司君遥。如果他不说,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这样宁静平和的人,背后也有深渊。
不过也是,他在心理科候诊区坐着排号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包括他自己。直到边上的大姐跟带儿子的大哥聊起来,他才第一次亲耳听到应激障碍和精神分裂这样的词。
大夫是个面容和蔼的叔叔,把每日服药量详细写在了病历上,但他出门就连同那摞量表通通撕碎了塞进了垃圾桶。
可能他忽然感觉自己应该是病了,又忽然发现对于活着这件事他有点失去兴趣,忽然这天,他在跳楼机一般极度落差的情绪起伏中涌起了求生的念头。于是,他强迫自己来求医问药。
可当结果真的来临,他却接受不了。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针对心理疾病的调侃,那时有多愤怒,拿到诊断的时候就有多恐惧。病症本身往往不是最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误解,甚至是嘲讽。他不敢想当他说出他的病,人们会发出怎样的议论。“凡事想开点”和“心理太脆弱”其实并无分别。不切身经历的人也许永远无法体会病症是如何从心底的死灰莫名燃成熊熊烈焰,也就更不能明白,他不是脆弱,而是被突如其来的不受控的情绪消耗着,无力挣脱。
所以他求过医又逃跑,问到药又乱用,除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发微博骂了一句脏话,再也没提过这件事。甚至北上的这几个月里,他都几乎忘记了身后还追着引病的暗火,风一吹,就慌腾腾地开始燎原。
他又想起司君遥望进他眼里,坦率地向他透露了一切,甚至包括断药失败和住院的经历。梦里那种烧吧化为灰烬也没什么的感觉忽然暴涨,如同这床毛毯一般把他围得手脚发软。隐约传来的键盘声响模糊了司君遥的脸孔,任舟睡着了。
司君遥再用余光瞥过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乖乖合上的眼睫,还肿着,挤得眉峰沉平了些。他踢掉拖鞋,赤脚走到沙发前,半跪下来。
任舟右耳戴了只黑色磨砂质地的耳钉,样式简单,却衬得他英俊的五官更深邃。司君遥捏住钉头和钉帽,小心地将它取了下来。
任舟的耳垂薄薄一片,不像老人常说有福气的那种样子,却总泛着活络的血色,有几次染得整个耳廓都发红,可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总装得漫不经心,带着一双红耳朵摇头晃脑,很有意思。
周念说耳垂上有穴位,揉一会儿人就能精神放松,比较好睡。所以他在车上试了试,果然对任舟很起效。于是现在又趁人家睡着,鬼祟地捏在指间轻轻地按。也许很令人不齿,可他明面上的关怀也只能截止在带他回家,余下的,最好不要曝露在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