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te(18)
市长是落在地上的,充满尘土气的,离神极远的俗人,他为父为官至今,没有哪一项成就能离开他“死了的”小儿子的功劳。他五十多岁,却被一个小辈逼到说不出话来,脸面和名声他一样也舍不得丢掉,唯一舍得丢的是他的儿子,此刻正被抱在人怀里,当个情人一样的轻声哄着。
市长彻底丧失了假意维持的上位者体面,他扔了手杖,两步扑到少爷和小哑巴面前。
少爷来不及阻拦,被他掰起小哑巴的头来,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的脸。
小哑巴疼的一瞬间皱起了眉,少爷立刻钳住他让他放手:“您这是做什么?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市长也不用这么激动。”
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的小儿子也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不松,回到家里,他的女儿似乎也是这么抓着他求他把弟弟找回来。
当年那个人人见了称一句乖巧,长得软糯漂亮的小男孩留给市长的最后一个印象,是他哭喊着追车的笨拙丑态,而眼前这个男孩子长着的这张脸,因为疼痛而湿了的眼睛,眉梢的一粒小痣,还有他害怕时下意识捏起的小指尖,通通昭示着藏在真相背后的市长是多么恶毒与狭隘。
这位置不该是他的,夫人不该是他的,孩子不该是他的,他只是一个资质极差的小偷,昧地谩天的偷走了别人家的好日子。
26.
事实上侦探先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一个孩子,担心他没有热饭吃,没有暖床睡,他夜里辗转反侧,想如果生病或者受谁的欺负,那个好教养又体弱的孩子,会不会很难长大。
他从业这么多年来按说积德无数,他帮助许多人找到失踪的亲友,代替远游的旅客送回一封报平安的书信,以及替病入膏肓的市长找到一个样貌相似的替身代他参加了选举和工作,堵住某些心怀不轨的敌人的嘴。
而后的种种斗争和权力倾轧不是侦探先生可以参加的议题,他明智的拿钱脱身后,从没关心过市长奇迹般的身体康复、市长公子离奇的走失、市长仿佛换人一样的愚钝和不作为,但很多年以来他对那个小孩子的愧疚感,时常淹没侦探先生在夜晚的呼吸。
让小哑巴罹难的不是他,罪魁祸首现在跌在少爷家的客厅里,但他是制造了不幸的参与者,是让恶人接触天使的真凶,所以命运再次把他推向小哑巴时,他毫不犹豫的向少爷公布了真相。
贪心的狸猫趁所有人不备取代了真正的市长,并把聪明的小公子遗弃在某个脏污的街口,之后小公子的所有苦和难,都是无端祸事。
“……然后你把他丢了,反正不是你的亲儿子,是吗?”
自因为有一张和原市长相似的脸而被选中起,这位冒牌货就心安理得的过了许多年的好日子,除了市长的儿子当着别人的面喊过他一次“叔叔”,问他“爸爸去哪儿了”之外,他还没有过现能和现在相比的恐慌与惊惧。
“市长要还是个体面人,就回去管好你的‘女儿’,当好你的‘市长’,非要算清楚你欠了多少,恐怕你赔不起。”
少爷说完,没再施舍小哑巴的这位“爸爸”一个眼神,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把小哑巴打横抱起,离开了客厅。
卧室里。
“你能听见了?”
小哑巴没想到少爷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这太不讲理了,至少也要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吧,所以小哑巴扭过头去,气鼓鼓的不理人。
少爷揉揉小哑巴的耳垂,又问了一遍,“你能听见了?”
小哑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算是肯定的答案,还是不看少爷,嘴角却憋不住有笑。
少爷真好,他以为少爷买他回来是做玩物,可少爷待他这么认真,以为少爷故意不把他放回家是看不起他,可真相揭开后小哑巴觉得少爷身边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少爷给他撑腰,给他爱护。
小哑巴极力压制翘起的嘴角,少爷就在他耳边小声咕咕哝哝:“听见了也不告诉我,骗我心疼你呢是吧?”他声音不大,可凑的太近了,一呼一吸之间骚着小哑巴耳朵的痒,两句话功夫小哑巴就红了耳朵栽进少爷怀里。
肩膀一颤一颤,少爷原本以为他在笑,可扶起脸来却发现他又哭了。
“又哭了,今天非要把泪全哭出来才舒服?嗯?”话是这么说,少爷心里那点不安也发出来,他双手捧着小哑巴的脸,小哑巴泪来不及擦,糊了眼睛又酸又涩的疼,拿两只手手背按住眼睛,留给少爷的只有细微颤抖的小半张脸。
少爷珍而重之的低下头亲他额角,下巴蹭过小哑巴手心时温热软嫩,少爷放下心来,在怀里抱了这么久,冻了一下午,小哑巴的身体终于暖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