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27)
秦潇跟他掰扯大半天,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是常欣。
“程儿,你多会儿回来?人家唱片公司催得紧。”
程声明明一丁点要紧事都没有,却不知为什么犹豫了几秒才说:“后天吧,后天我回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和老程的事儿还没完,不情不愿又朝那头的秦潇说:“我家回不去,住你那儿成吗?”
秦潇还没吱声,常欣就迫不及待:“住我家!我爸妈外派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电话那头秦潇立马打了一下常欣,“姑娘家要不要脸!”
“搞性别歧视和对立啊你?程儿能住你家不能住我家?”
程声听得头疼,赶紧在这边打住,求饶:“我干正事去了,火车票买好了再给你俩打电话。”
他把电话扣下,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在这个假期压根没有正事,唯一的正事是一个意外,意外就是那位喜欢穿t恤工装裤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张姓修理工。
这两天程声没去找张沉,一是怕人家对他腻烦,那天实在塞得太满,现在回想起来还像一场梦。二是他想着张沉做了些难以启齿的事,此刻怕是一见人家就要脸红,于是琢磨着等两天再去折腾他。
程声这人做事全凭临门一脚,踹到脑子里哪根神经就做哪样事,完全是个被感情推着跑的人,他现在回想自己之前那些冲动行为,觉得过头了,人可以火热,但不能一直烧,有点温度能让人觉得挠人,再凶猛点儿真就要把人直接烧干烧死了。
想到这里程声再次陷入一种拿不准的迷茫,人到底该不该被烧死?这是个巨大的问题。
分人,譬如他这种人不但不能烧还得泼点冰水降火,而张沉那种人就该加点柴火,再一把燃了才能有点温度。
这一通电话把他的计划彻底打散,程声不得不考虑,回了北京他还回来吗?
他和秦潇从小一块儿长大,躲着老程在他那里住一个暑假完全不成问题,况且北京还有电脑用,有一期期的新杂志,乐队可以照常排练。
他还回来吗?回来吗?程声问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面的雨小了些,不像昨晚海啸似的要把整座城都卷起来。程声走到窗户边,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听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最后还是决定和张沉讲一声自己要走了。
他这次没扒人窗户,走的正门。
他打了把纯黑的大伞在雨里走,从设计院走到三钢家属院,走了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内他什么也没想,周围一股子雨腥气,熏得人他脑子无法思考,只能做最简单的事,看看过路人。
三钢家属院门口聚集了一片黑伞,要是钢厂的黑烟化成固体大概就是这景象。
几个穿着雨披的中年男人围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在伞底下吸着最便宜的烤烟。
程声目不斜视地穿过他们,却不自觉地听到几句讨论。
“写检举信吧,这是压根儿不把咱大家伙儿当人。”
另一个声音立马附和:“写吧,老子怎么不知道自己被卖给私人老板这么久了?有没有王道了?”
程声忽然想起这个家属院住的人大概都是张沉他爸同事,于是脚步慢了些,想听听这帮人在密谋什么。
那些人心眼也不多,对穿过他们的这个陌生小子压根没当回事,大谈特谈他们的计划。
“要我说,直接绑一身炸弹去领导办公室,看他吐不吐钱,不吐老子就跟那狗怂同归于尽。”
旁边大伙儿一听立马笑开了,你一言我一语掰扯:“哪个领导?我现在都不知道咱领导究竟是哪个!”
“找姓胡的那个呗!不然找谁?”
旁边人又笑:“人领导怕你?大家伙儿全绑上去才能叫那狗日的害怕呢!”
程声听到这里,想到奶奶前些日子跟他聊起来的那件事,三钢下岗,但他没听懂这些人要做什么,云里雾里地穿过他们,等声音彻底消失,进了楼道,发现那帮人居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计划密谋他们的炸领导大业。
楼道里没灯,下雨天里又暗又潮,台阶上还堆着一大堆簸箕笤帚,程声跨过这些玩意儿上了二楼,敲敲张沉家大门。
来开门的是张立成,他穿着雨披,一副紧急出门的样子,看到程声有点惊讶,粗着嗓子问他:“你是谁?”
程声被这么没礼貌的一句问和对面人满脸提防的表情吓到,指指自己说:“我是张沉的朋友,设计院李奶奶家的孙子,找他有些事。”
一听李老太太的名字出来,张立成表情大翻个,立马热情地抓起程声的胳膊,语气也比刚刚强百倍,“你是那个!程……程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