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湾的月光(13)
猫头鹰在高塔盘旋环绕了整夜。
*
钱肯的消息从来是最灵通的。
所有人还恍然未觉、纸醉金迷的时候,他就告诉青年,“隔岸的康坦斯王朝已经联合其他几国军队整装待发。今夜,一经讣告发出,就会动身。”
因为免战协议和懦弱无能的统治者,奥汀的军队懈怠了近百年,只会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耀武扬威。如果真的打进来,奥汀必败。
“逃吧,先生。王都将会沦陷,”钱肯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或者留下来,殿下,为了你的人民。”
青年没命地奔跑。
已是薄暮,中央广场栖息的白鸽被他惊飞,拍着翅膀不知往何处去。
洁白的羽毛飘漾起又徐徐坠落,在绚烂红霞中染上胭脂色。
他为什么记得这些细节?青年不知道。
血液在体内汩汩流动。
心脏连同太阳穴血管剧烈跳动。
他奔跑,他想起诺林或天真或轻佻的笑,冷情的目光、柔软的目光。
绕过街角——诺林站在冰冷的风里,脸上是早已干涸的血渍。
穿过长长的林荫道——诺林故意把吻落在他的喉结,然后带着一丝矜持歪头观察他的神色。
跨进大门——诺林在被窝里软声抱怨“你为什么这么晚”。
爬楼梯——诺林蒙住他的眼睛,揽着他脖子问“今天带了什么礼物”。
青年匆匆停在卧房门前,他想起第一次和诺林面对面,人间之花看向他的目光满怀好奇。诺林微笑着说,“让我结识你吧。”
他敲了敲门,将它打开。
诺林趴在床上津津有味翻阅一本艳情杂志,“你过来看,我要试一试这个姿势。”他头也不回地说。
青年坐了过去,碰了碰诺林光裸的肩膀,替他将衣服拉好。“今晚,我让钱肯送你离开。”
“离开?去哪里?”诺林立刻翻过身,追问青年。这番神态和他那天没要到老鼠药时一样,浑身紧绷,写满拒绝。
“去安全的地方,王都即将陷入战争。也许,整个奥汀……”他没说下去,唯恐把他的诺林吓坏了:“总之,时间不多了,现在就得收拾行李。”
青年安抚性地笑了笑,在诺林脸颊上浅吻,一触即分。他急匆匆起身,要帮诺林打包衣物。
衣柜空空荡荡。
“这么说,你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青年苦笑。
诺林默然不语。
青年一向聪明,很快将前因后果猜测出大半。不仅早就得知消息,诺林还有可能是这场事端的参与人。
“我不期待忠诚,”青年的声音带着对自己的嘲弄,“残忍是美人的天性。”
他伸手按着诺林脑袋,近乎凶残地侵入他的口腔。一直以来,青年对他的月光无限温存。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粗暴。
一滴热泪落到了诺林肌肤上,流淌到一半蒸发无踪。
这个吻纠缠了太久,到后来让诺林有些不耐烦。他偏过头,躲开更加深入的亲吻。
“今夜城门会有盘查,我让钱肯驾马车带你离开。好吗?”青年右手捧起诺林的脸,温柔地抚了抚。
就算是皱着眉厌烦他的诺林,也依旧牵动着他每一根充满爱意的神经。
简直无可救药。
“你不一起走吗?”诺林垂下羽睫,“行李箱有你的衣服。”
在莫大痛苦之后席卷而来的是狂喜。青年难以置信地用力拥抱诺林,拥抱那么紧,让诺林吃疼喊出声。
青年手忙脚乱松开,“抱歉,我就是爱你,我太爱你了!亲爱的,记住,我将永远爱你。”
“这一次,我无法与你同行,”青年掏出一枚祖母绿戒指,放到诺林手心:“带着它到康坦斯约翰郡,你会像以前一样无忧无愁。”
青年一直渴求着有朝一日,带着诺林隐居他处。
但绝不是眼下这个当口。
他将留下,为奥汀而战。他流淌着一半奥汀人的血脉,他在奥汀受过包括军事在内的高等教育。
奥汀的国民敬爱他、奉养他,也当然得受他保护。青年的道德底线不允许他做逃兵。
诺林合拢掌心。他和最初一样,轻飘飘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再会。”
*
郊外港口,漆黑的船只早已等待许久。
玛戈王后自舱室传来几声轻笑。“我的小夜莺,你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诺林站在树的阴影中,一扬手,将什么抛到了月光浸润的海面。
一道幽绿的弧线若隐若现,沉没水中。
青年在庄园清点枪支,却始终心绪不定。他干脆蹲在灌木丛前默默不语抽烟。
一支柔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温热与幽香将他包裹。
熟悉的气息令他迟疑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