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列传(4)
他记得自己当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没说话。龙五面无表情道:“你的母亲是大秦西南军政府前任将军嬴风,父亲是西域高昌帝国前任国师沈宴。你真正的名字,叫做沈长河。”
有那么一瞬间,龙酒有些窒息。对这两个名字,他当然是如雷贯耳的——大秦西南军政府,就是合众国内最大的地方割据势力,而嬴风则曾经是军政府的女将军、也是玄天大陆当时唯一的女性政*治家。高昌帝国则是合众国西境的邻国,国力强盛,近年来倒是跟合众国相安无事,只是……沈宴此人却是金发碧眼的西域吐火罗人,而他闻名于世的原因,一是因为虽然身为男子却能以美色倾国,二是因为他身为西域拜火教教主、在以一己之力摧毁突厥独神教信仰根基之后,竟犯下了叛教的罪行,最后自裁而死。
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反问:“父亲……您的意思是,我真的是个孤儿,而且也真的是个杂*种?”
“你是华夷混血,民族认同看你自己。”龙五仍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声音平稳道:“你的母亲只是托付我照顾你到自立为止,至于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你自己的事。”
这是养父对他说过的话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第二天早上,龙五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原,只留下一张字条,告知他自己回乡闭关,别的便什么都没说了。
所以……根本没有人教他为人的道理和原则。好在,龙酒天性乐观,虽然曾被养父影响得有些沉默寡言,但养父离开之后本性也随之慢慢恢复、最后糅合成了现在沉静、稳重但不失机灵的性子。
养父曾说,他长得虽然像极了父亲,可性格却又更像母亲。对此,龙酒曾壮着胆子问:“父亲,我的生父是怎么样的人?”
龙五当时的神色难得有些不悦:“他很强大。”说完这四个字,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也不发一言。因此,直到现在,龙酒都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个怎样“强大”的人、而又为什么会叛教自杀、乃至晚节不保。
——他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如何,他绝不会重蹈生父的覆辙。
救治那个不知名字的少女,是因为他看不得任何生物死在自己眼前,何况是个大活人。而赶她走,则是因为他还不想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龙酒看得出来,这个少女定然不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身上有些横练功夫不说,眼中甚至也闪着寻常人绝不会有的精悍无畏的光芒,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而她惹上的麻烦,绝对也是个大麻烦。
他不想与这样的麻烦人物扯上任何关系,这也是他赶她走的根本原因。可如今真的把她赶了出去,他却又有些不忍。不过,很快龙酒就没有精力去管她的闲事了:因为,少女离开不到两个时辰,麻烦就真的找了上来。
而且还是天大的麻烦。
激烈的拍门声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吓得医馆里的病人们齐齐向门的方向看了过去。龙酒还算镇定,轻声安抚了下正在看诊的病人,那边何伯已经开了门,对门外的一队人马弯了弯腰,哑着嗓子道:“官爷来小店,有何贵干呐?”
“叫龙酒出来!”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此时一脸不耐烦地高声喝道。何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走过来的龙酒制止住了。后者谦恭有礼道:“我就是龙酒,请问……”
“拿下。”
根本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龙酒只觉后背挨了狠狠的一击,紧接着大腿也剧烈一痛,忍不住跪了下去,双臂随即被两股蛮力拧向身后套上了绳索。虽然有些发懵,可他还是佯作镇定地反问:“我犯了什么罪,为何抓我?”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宪警队的执法权限极大,大到根本无须对身为主体民族的秦族“公民”任何质疑做出解答。龙酒只觉头顶一轻,有人把他用来遮脸的斗笠掀了下来,午后极明亮的阳光晒得他两眼一花,瞬间就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耳边却响起意料之中的一片吸气声和口哨声。有些个大胆的宪警不怀好意地yin*笑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说着什么,可龙酒头晕的厉害,就这么晕晕沉沉地被连推带搡地带回了宪警队衙门里。直到被绑上十字刑架上,他才稍稍清醒了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重新恢复了视觉——
黑漆漆的屋子,除了狱卒手里举着的火把,就没有别的光源了。抓他来的中年人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沈公子,知道为什么抓你么?”
沈公子。
这三个字一出口,龙酒的瞳孔瞬间就猛地一缩。如果他没记错,这世界上除了养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那么,眼前这个宪警又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