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绝不是个脑筋固旧的人，她的决定也并不总是坚定不摧，不容说情，但是，她也有严厉、qiáng硬的时候；譬如我大侄女的出生。她对我大哥丰富的感情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悄悄地弄出了孩子，就连孩子的母亲是谁，也不让她知道，当时她发火了起来，要不是可怜小孩子，必不理会我大哥。

圣诞节那天，我一声不响地跑出去，现在她虽气消了，但心里必定已经对我jiāo往的人印象不好。即使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我倒不后悔那天冲动地去了伦敦。大妈bī着我带人回去，我偏偏不配合，檀谊沉也有他原定的事，他才放假回来，今天整个白天都要看诊，明天早上也要上班；已经这样累了，今晚他跟着我回去，又不一定会留下来住一晚，我不愿意他这样赶来赶去的。

我思考了几下子，传出讯息给檀谊沉，就告诉他，晚上我要回家一趟。

下午两三点时，我才看见檀谊沉回复，他写道：『好。』除此，他什么也没有问，我并不失落，反而松了口气。我并没有等到晚上就回去了贝当大道的宅子。

女佣来开门，一面有人报了进去。荃姐不久来了，她看见我不怎样惊讶，大概一早便知道我会回来。她倒又往我后头看看，嘴里道：“您回来的倒是很早。”

我把大衣围巾给了旁边的女佣，道：“不用看了，只有我自己。”

荃姐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夫人一早吩咐了下来，您要带客人回来吃饭。”

我道：“我就是回来说这件事的。”一面便往里头走：“大妈她人在哪里？”

荃姐道：“夫人在起居室里。”

我回头道：“我自己去找她。”就撇下荃姐，快步地寻了过去。

早已经有人告诉了大妈我回来了，而且一个人，我走进起居室，她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那神气不很好。我喊道：“大妈，我回来了。”

大妈只轻飘飘地瞥来一眼，不出声。

我顿了一顿，也还是过去她旁边的位子坐下：“大妈。”

大妈不言语，自顾自地喝完了茶。她放下杯子，我连忙斟茶，把茶杯捧到了她面前：“大妈，您喝茶。”

大妈低哼了一声。我又喊她：“大妈。”

大妈看了我一眼，总算接过茶杯。她喝了一口，又放下来，对我开口：“晚上吃饭，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人呢？”

我道：“大妈，我当然会带人回来给家里人看看的，但是，我们才回来不到一天，不要说我这里，他今天晚上要上班的，不能临时请假。”

当然檀谊沉今晚不必看诊，我完全胡扯。大妈听了，像是无意地问道：“他是做什么的？怎么晚上还要去做事？”

我忙道：“他是医师。”

大妈端起茶来，一面道：“在什么医院上班？”

我道：“唔，他在私人诊所做事。”

大妈道：“哦。”就喝了口茶。

我看看大妈，那神气始终不冷不热的。我道：“大妈——”

大妈也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就捧住茶杯，朝我看来，忽问道：“你们在一块多久了？”

我顿了一顿，道：“一个多月。”

大妈神情微动，她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道：“你总算收心，认真找人，又找到了，我们大家自然高兴，但你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跟我们介绍就算了，为什么又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这是他的意思？”

我听了忙道：“当然不是！”

大妈却仿佛没有听见，径说下去：“你们才jiāo往了一个多月，了解也不算深入，现在你就为了他，没有分寸。以前你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天不管是他让你去，还是你自己要去找他，那么远的地方，说去就去，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在乎你处境的人，也不考虑你的家庭。”

听到这里，我心里已经不知道多着急：“是我自己要去找他的，我们见面之后，他也很生气，把我说了一顿，bī着我马上去打电话回来。”

大妈淡淡地道：“这样听来，好像当时你自己根本不想打电话回来？”

我连忙改口：“我怎么会不打？不过他因为在乎我，又知道你们会担心，不等我开口，他已经先想到了。”

大妈道：“你尽管在这里不断地说他的好话，可见得本人一定不怎样，所以人才不肯来。”

我忍不住道：“我不用说他的好话，他本人真是这么好的，他绝不是不肯来，是我——”

大妈把我的话接下去：“是你不让他来。”

我半天说不出话。大妈脸上神气看上去倒是缓和了些，她伸了手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背，她道：“如果他真的好像你说的那么好，你根本不必担心。为人父母，到了这个年纪，只想看见孩子们以后的日子也有人照顾。既然你们是认真的，我们请他来家里坐坐，哪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