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4)

作者:森破

那位老板早年间当过水手,乘小船捕鱼时被鱼叉戳瞎了一只眼。因为害怕吓着自己的孩子,他总是戴半边眼罩,这反倒让新客人常常误以为他是位从良的海盗。我每次攒够钱把账补上时,他就会咧开嘴干笑两声,扭头吩咐后厨的伙计给我送半块面包。

——银湾塔杂记·海港区平民的饮食与消遣

玛伦利加海港区的夜晚比白昼少了几分繁忙,但这不意味着它会多么安静。相反,入夜后这里的嘈杂充满了别样的活力——无论是从码头过来的异国水手、住在附近的渔民和工人,还是平民区甚至贵族区的三教九流,他们都热衷于在这个一年四季有海风吹拂、总是泛着鱼腥味的地方消磨时间。

酒馆里通常会摆上两三张牌桌,要么赌色子(极可能被出老千的陪酒女诓去一半的酒钱),要么打几副被一茬茬客人的手汗打磨过的纸牌。如果你追求的是下棋之类的“高级消遣”,老板和酒馆常客通常会讥笑一句:“那你该去托雷索家开的‘玫瑰圣堂’看看,那些漂亮姑娘的一块丝帕就抵得上穷陪酒女的通身家当。”

这一个夜晚亦是如此。

被戏称为“独眼龙”的老板擦着油光锃亮的旧柜台,时不时和相熟的老主顾搭几句腔。一个醉汉趴在柜台边,软得像一摊泥。通常情况下,老板并不乐意接待这种明显酗酒成性的客人,但这人一没发酒疯,二没欠账,也就随他去了。

从门口进来新客人的时候,老板抬起头,刚想习惯性地招呼两句,却见那人四面张望了一下,径直向台边的醉汉走去。

——是来找人的?

老板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人几眼:黑色的连帽斗篷挡住了大半张脸,底下是一身贵族区年轻人时兴的装扮,飘逸的阔袖衬衣和紧身马甲外扎着皮革制的护腕和剑带,上面的暗纹和那双及膝长靴匹配成套;装饰性的佩剑悬在腰侧,比城市守卫的标准佩剑要短一些。

怎么看都是有背景的世家子弟——老板暗自下了结论。他也见过这种人,在家里被陈规旧俗或无趣的婚姻压抑得猛了,便乔装打扮跑到海港区这种没人认识的地方,花一点钱过半天自在逍遥的日子。

不过,眼前这位神秘的顾客好像不是自己见过的那类人。

打扮讲究的陌生人架着那名醉汉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才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醉汉仍浸在酒精的海洋里没醒过来,两腿和身躯都是瘫软的,还抽着肩膀打了个嗝。

察觉到老板的视线,陌生人半转过身,斗篷下依旧只露出小半张脸,老板看不到对方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我是来接我叔叔回去的,希望他没给您添麻烦。他欠了多少酒钱?”声音清亮,听起来像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老板迟疑了几秒:“他已经付过——”

话音未落,年轻人从斗篷下掏出个半只手掌大小的钱袋,轻轻放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薄薄的麻布后隐约透出钱币的轮廓。

“——账了。”老板对着钱袋眨了眨仅剩的那只眼睛。

神秘的年轻人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这时,老板突然注意到年轻人的衣襟前挂着什么东西。金属的反光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好像是一枚蛇形的吊坠。

——蛇形吊坠?

老板马上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您慢走。”他拘谨地补了一句。

“谢谢。”

除了这句话,年轻人没再说什么,开始连拖带搀地扶着那名醉汉往门外走去。

从海港区大门延伸到码头的运货通道大多平坦结实,平路之外则是用鹅卵石铺开的空地,凹陷处填满了黑色的污泥。

艾德里安搀着那个醉汉,经过一群群靠在墙边插诨打科的水手、满脸堆笑的小商贩、换岗后过来喝酒的守卫,在码头僻静的角落停下。身边就是通向城市下水道的铁栅门。生锈的铁栅门半敞着,里面黑黢黢的,透出一股阴森的凉意。

此时,艾德里安已经完全收敛了先前露出的所有表情,面色冷得像他手里的短剑。他侧过身,冷眼看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醉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短剑楔进了对方的身体。

剑锋像一尾灵巧的游鱼,从肋骨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准确地刺穿了心脏。醉汉正欲挣扎,艾德里安马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将随时可能涌出的鲜血和嚎叫堵了回去。

处理完尸体,艾德里安将从醉汉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塞进后腰的口袋,快步离开了下水道。他在堤岸边缘蹲下,准备用海水洗去手上的血污。

“是一张生面孔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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